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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迷糊、报复与民国旧戏 ...

  •   周三早上七点半,棠小鱼是被自己的闹钟第三次叫醒的。
      前两次他都迷迷糊糊按掉了,第三次闹钟响的时候,他整个人还陷在那种半梦半醒的混沌里。脑子像灌了铅,沉甸甸的,眼皮像被胶水粘住了,怎么都睁不开。昨晚他又失眠了——不是完全睡不着,是那种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的破碎睡眠。每次醒来都记得做了梦,但梦的内容一睁眼就忘了,只留下一种空洞的疲惫感。
      他挣扎着坐起来,盯着墙壁发了五分钟呆,才慢吞吞地下床洗漱。镜子里的人眼睛有点肿,头发乱糟糟的——因为睡相不好,那个总是扎在脑后的小揪揪散开了,几缕碎发贴在脸颊边,显得脸更小了。
      换校服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头发重新扎了起来。在脑后束成一个小小的球,用浅粉色的发绳固定住。这个发型从初中留到现在,一开始是因为养母说“小鱼头发软,扎起来精神”,后来就习惯了。在KCM,男生留这种发型的很少,但他懒得改,也……不想改。
      上午第二节是悦悦老师的实践课。棠小鱼踩着上课铃进教室,眼皮还在打架。他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翻开课本,视线却怎么也聚焦不了。那些字在纸上跳动,像一群不安分的小虫子。
      “今天我们先点评上周的作业。”悦悦老师站在讲台前,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有几份作业完成得不错,我想拿出来给大家示范一下。”
      他调出全息投影,一份作业的封面出现在屏幕上——是棠小鱼的。作业标题:“雨日窗景的情感渲染分析”,分数:88分。
      棠小鱼愣住了。他没想到悦悦老师会拿他的作业当示范。
      “这份作业在技术层面完成得很好。”悦悦老师点开内容,“大家看这里,情感锚点的选择,画面色调的调整,背景音乐的添加——每一步都符合《准则》的要求,而且做得很细致。”
      投影上展示着棠小鱼添加的那些细节:冒着热气的茶杯,被风吹动的书页,沙发上睡觉的猫。教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有人点头,有人在小声讨论。
      棠小鱼低着头,耳朵有点红。被当众表扬的感觉……很奇怪。不是不高兴,是有点不自在,像是被推到了聚光灯下,所有细节都被放大审视。
      “不过,”悦悦老师话锋一转,“我想请作者本人来解释一下,为什么选择添加这些细节?这些细节和‘宁静的愉悦感’有什么内在联系?”
      全班的视线齐刷刷转向棠小鱼。
      棠小鱼僵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些细节是他凭着直觉加的,当时觉得“这样感觉对”,但真要说出个一二三……
      “我……”他声音有点哑,“就是觉得……这样更真实。”
      “真实?”悦悦老师推了推眼镜,“能具体说说吗?”
      具体说说。棠小鱼攥紧了手里的笔。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小点,墨水慢慢渗开。
      “就是……”他努力组织语言,“《准则》要求的情感渲染,很多时候太……太标准了。阳光,草地,笑声,这些都很好,但不够……不够像真的生活。真的生活里,快乐往往是很小的,很安静的,像下雨天在窗边喝杯热茶,像看见猫在睡觉,像……”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脑子里的混沌感又上来了,像一层薄雾,罩住了所有清晰的思路。他眨了眨眼,视线有点模糊。
      “像什么?”悦悦老师追问。
      棠小鱼摇了摇头,声音越来越小:“……我不知道。”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然后悦悦老师笑了:“没关系,我们换个方式。你上来操作一下,给大家看看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上来操作?在全班面前?
      棠小鱼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不想上去,不想被那么多人盯着,不想在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做任何需要集中注意力的事。
      但他没有拒绝的权利,他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到讲台前。操作台的光屏亮着,他的作业界面还开着,那些他亲手添加的细节在屏幕上静静展示。
      悦悦老师把控制权转给他:“来吧,从第一步开始。”
      棠小鱼戴上操作手套。手指有点抖,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开始讲解:“第一步,分析原始记忆的情感基调。这里是中性的,所以……”
      他顿了顿。因为脑子里的雾更浓了。那些步骤明明很熟悉,但现在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不清楚。他强迫自己继续说:“所以需要添加情感锚点。我选择的是……是……”
      是什么来着?
      他盯着屏幕,那些熟悉的界面突然变得陌生。图标的位置,按钮的功能,操作流程——所有东西都在晃动,在旋转。耳鸣又开始了,很轻微,但足以干扰他的思考。
      “棠小鱼?”悦悦老师的声音传来,有点远。
      “我……”棠小鱼闭上眼睛,又睁开。视野稍微清晰了一点,但脑子还是乱的。他凭着肌肉记忆操作,点开情感锚点设置界面,开始调整参数。
      但手指不听使唤。本想把痛苦值调低,却调高了;本想把亮度增强,却减弱了。屏幕上的画面开始变得诡异——雨声变成了刺耳的噪音,窗景扭曲变形,那只睡觉的猫突然睁开了眼睛,瞳孔是诡异的红色。
      “不对……”棠小鱼喃喃道,手忙脚乱地想撤销操作。但越急越乱,更多的错误指令被输入。画面彻底崩坏了,变成一堆杂乱无章的色块和线条,像一幅被水泼过的油画。
      教室里响起低低的惊呼声…
      “停下。”悦悦老师说。
      但棠小鱼停不下来。他的手还在动,还在输入那些他自己都不理解的指令。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响,很轻,但清晰:“错了,全错了,你不该在这里,你不该做这些……”
      “棠小鱼!”悦悦老师提高了音量。
      棠小鱼猛地回过神。他愣愣地看着自己造成的混乱,看着屏幕上那团无法辨认的数据垃圾,然后做了一个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一把抢回了控制权…
      不是通过系统操作,是物理上的“抢”——他伸手按住了操作台的主控键,强制退出了系统。动作太快,太突兀,连悦悦老师都愣住了。
      教室里鸦雀无声…
      棠小鱼站在讲台前,喘着气,脸色苍白。他看着悦悦老师,悦悦老师也看着他。几秒后,悦悦老师笑了。
      不是生气,是那种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的笑。
      “好了,”他说,“示范结束。大家看到了,即使是最优秀的作业,如果作者状态不好,也会变成灾难。”
      他拍了拍棠小鱼的肩:“回座位吧。下次记得,没睡醒的时候不要做精细操作。”
      棠小鱼僵硬地走回座位。他能感觉到所有目光都黏在他背上,像一层厚厚的糖浆,黏糊糊的,甩不掉。他坐下,把脸埋进臂弯里,不想看任何人。
      剩下的课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子里反复回放刚才的画面:崩坏的屏幕,刺耳的噪音,还有自己那个愚蠢的、下意识的抢夺动作。
      下课铃响时,他几乎是逃出教室的。
      第二天下午,棠小鱼在宿舍补觉。
      昨晚他又没睡好,所以下午没课就回来躺着。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敲门声。很轻,但很坚持。
      他挣扎着爬起来,开门——门外站着悦悦老师,还有衡裕。
      棠小鱼愣住了。他看看悦悦老师,又看看衡裕,脑子还没完全清醒,一时搞不清这是什么组合。
      “打扰你休息了?”悦悦老师还是笑眯眯的,但棠小鱼能感觉到,今天的笑里多了点别的东西。
      “没、没有……”棠小鱼让开身,“老师请进。”
      三人进了宿舍。棠小鱼手忙脚乱地想收拾一下乱糟糟的桌面,但悦悦老师摆摆手:“不用收拾,我们说正事。”
      他们在小桌边坐下。棠小鱼坐在床上,衡裕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悦悦老师则拉了把凳子坐在中间。
      “首先,”悦悦老师看向棠小鱼,“昨天的事,你别放在心上。学生状态不好很正常,我不是那种会因为一次失误就否定学生的老师。”
      棠小鱼低着头:“对不起,老师。我昨天……脑子不清楚。”
      “看出来了。”悦悦老师说,“所以今天我来,是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将功补过?棠小鱼抬起头。
      “KCM要办元旦晚会。”悦悦老师说,“你知道吧?”
      棠小鱼点点头。他听说过,但没在意。KCM这种以学术严谨著称的学院,办晚会本来就是件稀罕事。据说是几位退休的老教授联名提议的,说“创新是发展的第一动力,艺术教育也是教育的一部分”。学校拗不过,就同意了,但要求“节目内容必须积极向上,符合学院形象”。
      “我们记忆科学专业要出个节目。”悦悦老师继续说,“我思来想去,觉得你最合适。”
      “我?”棠小鱼愣了,“我不会表演……”
      “你会唱戏。”悦悦老师说得很肯定,“苏老师教过你,《贵妃醉酒》唱得有模有样。而且你……”他上下打量了棠小鱼一眼,“形象也合适。”
      棠小鱼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老师,您想让我……唱戏?”
      “不完全是。”悦悦老师从包里掏出一份打印的剧本,推过来,“看看这个。”
      棠小鱼接过剧本。封面写着:《旧梦·惊鸿》。翻开第一页,人物介绍:
      沈怀瑾:民国军官,26岁,冷峻刚毅,内心柔软。
      云笙:戏园名角,22岁,美到雌雄莫辨,唱腔婉转,身世成谜。
      再往后翻,剧情简介:民国年间,军官沈怀瑾因公务结识戏子云笙。两人从最初的误会、试探,到相知、相惜,最终在乱世中成就一段超越身份与性别的知音之情。
      棠小鱼越看心越沉。他抬起头,看向悦悦老师:“老师,这……”
      “你演云笙。”悦悦老师说得很直接,“衡裕演沈怀瑾。”
      一直沉默的衡裕开口了:“老师,我……”
      “你没问题。”悦悦老师打断他,“医学院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他们很支持。说你平时太严肃,需要这种艺术活动调节一下。”
      棠小鱼看看剧本,又看看悦悦老师,再看看衡裕。衡裕的表情也很复杂——不是抗拒,但也不是欣然接受,更像是一种……认命?
      “老师,”棠小鱼深吸一口气,“您这是……公报私仇吗?”
      因为昨天他搞砸了示范,所以今天用这种方式“惩罚”他?
      悦悦老师笑了,笑得很灿烂:“不是公报私仇,是私报公仇。”
      “什么意思?”
      “私报公仇的意思就是,”悦悦老师推了推眼镜,“作为一个老师,我早就想在我们专业搞点不一样的东西了。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和机会。现在,人找到了,机会也有了,我为什么要放过?”
      他说着,看向棠小鱼:“而且,你觉得你演云笙不合适吗?美到雌雄莫辨,唱腔婉转——这描述,跟你不是很像吗?”
      棠小鱼的脸瞬间红了。美到雌雄莫辨——这句话他听过太多次了。从初中到现在,总有人把他认成女生。哪怕他穿着男生校服,扎着小揪揪,还是有人会问:“同学,你是不是走错教室了?这是男生班。”
      他讨厌这种模糊,讨厌被误认,讨厌那些探究的目光。但悦悦老师现在,正把他的这个“特点”拿出来,当作让他上台表演的理由。
      “老师,”他声音有点抖,“我不想……”
      “不想被人当成女生?”悦悦老师接话,“我理解。但棠小鱼,你有没有想过,美本身没有性别。云笙的美之所以动人,不是因为他像女人,而是因为他超越了性别——他是戏台上的角儿,是艺术本身。而你……”
      他顿了顿,声音温和了些:“而你身上有种特质,很特别。不是女性化,而是一种……中性的、纯粹的美。这种美在KCM这种地方很少见,但不该被藏着。应该被看见,被欣赏。”
      棠小鱼愣住了。他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一直以来,他被告知的是:男生要有男生的样子,不要太柔,不要太美,不要太……特别。
      “而且,”悦悦老师看向衡裕,“沈怀瑾这个角色,需要一种内敛的、克制的力量。衡裕,我觉得你能演出来。”
      衡裕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老师,我从来没演过戏。”
      “谁生下来就会演戏?”悦悦老师笑了,“重点是,你和棠小鱼之间有某种……化学反应,我看得出来。这种化学反应,在舞台上会很有感染力。”
      化学反应,这个词让棠小鱼和衡裕同时移开了视线。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在地板上切出一道明亮的光带。灰尘在光带里跳舞,细小,轻盈,不知疲倦。
      “剧本我放这儿了。”悦悦老师站起身,“你们先看看,周末给我答复。如果同意,下周开始排练。如果不同意……”他顿了顿,“那我就只好找别人了。不过我觉得,这个角色非你莫属,棠小鱼。”
      他说完就走了,留下那本剧本躺在桌上,像一份烫手的邀请函。
      门关上后,宿舍里重新安静下来。棠小鱼盯着剧本封面上的《旧梦·惊鸿》四个字,脑子里乱糟糟的。
      “你怎么想?”衡裕先开口。
      “我……”棠小鱼抬起头,“我不想演。我不想在全校面前……被人当猴看。”
      “悦悦老师说得对,”衡裕说,“这未必是坏事。”
      “哪里不坏?”棠小鱼有点激动,“让我演一个雌雄莫辨的戏子,穿着戏服,在全校面前唱戏——这跟公开处刑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衡裕看着他,“这是艺术,不是玩笑。悦悦老师虽然爱开玩笑,但他对艺术是认真的。他选你,不是想看你出丑,是真的觉得你能演好。”
      棠小鱼沉默了。他想起悦悦老师那本《记忆的另一种可能》,想起那些关于“真实”和“标准”的讨论。也许悦悦老师是真的想打破什么,想证明什么。
      “那你呢?”他问衡裕,“你想演吗?”
      衡裕想了想:“我无所谓。但如果你演,我可以陪你。”
      陪我。这两个字像小小的石子,投进棠小鱼心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他拿起剧本,又翻了几页。有一段戏是这样的:
      (深夜,戏园后台。云笙正在卸妆,沈怀瑾推门而入)
      沈怀瑾:云老板今日这出《霸王别姬》,唱得真好。
      云笙(不回头):沈长官谬赞了。戏子唱戏,本就是本分。
      沈怀瑾:不是本分。是……天赋。
      (云笙动作一顿)
      云笙:沈长官今日来,不只是为了夸我吧?
      沈怀瑾:我来,是想问云老板一个问题。
      云笙:请讲。
      沈怀瑾:戏台上的你,和戏台下的你,哪个才是真的?
      (云笙转过身,脸上还带着残妆,眼神却清澈)
      云笙:戏台上的我是演给别人看的,戏台下的我……只给自己看。
      沈怀瑾:那现在,在我面前的你,是台上的,还是台下的?
      云笙(微微一笑):沈长官觉得呢?
      这段对话让棠小鱼心里一动。戏台上的我,戏台下的我。演给别人看的,只给自己看的。
      他好像……有点懂云笙了。
      “看完了?”衡裕问。
      “还没。”棠小鱼合上剧本,“我再想想。”
      “嗯。”衡裕站起身,“不急着答复。周末之前告诉我就行。”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悦悦老师说,如果决定演,他会请苏老师来指导。毕竟……这是戏曲相关的。”
      苏老师。棠小鱼心里又是一动。如果是苏老师指导,也许……也许没那么可怕。
      “我知道了。”他说。
      衡裕离开后,棠小鱼一个人坐在宿舍里,翻着那本剧本。阳光慢慢移动,从地板爬到桌面,又爬到床上。他窝在床上,一页页地看,越看越入神。
      云笙这个角色,确实复杂。他不是单纯的“像女人的男人”,他是戏台上的艺术家,是乱世里的幸存者,是用一身技艺换取生存、却从未丢失傲骨的角儿。他的美不是柔弱的,是带着刺的,是知道自己被观看、却依然选择绽放的美。
      而沈怀瑾,那个军官,看似冷硬,实则能看见云笙的美,能懂他的傲,能在乱世中给他一点庇护,一点理解。
      棠小鱼看着那些台词,脑子里不自觉地开始想象——如果是衡裕说那些话,会是什么样子?如果是他穿着军装,站在戏园后台,用那种平静但坚定的语气问:“戏台上的你,和戏台下的你,哪个才是真的?”
      他的心跳快了起来…
      不是因为紧张,是因为……某种更复杂的东西。像有什么被埋了很久的东西,突然被翻了出来,见了光,开始不安分地生长。
      他放下剧本,走到镜子前。镜子里的人头发扎成小揪揪,脸颊因为刚睡醒还有点红,眼睛因为没睡好有点肿。但仔细看,五官确实……清秀得过分。眉毛细长,眼睛大而亮,鼻梁挺直但线条柔和,嘴唇……
      他想起那些把他认成女生的人。想起初中时被选为“班花”——不是恶意的,是那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评选。他当时很窘,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激烈反对。也许是因为,内心深处,他并不完全讨厌这种模糊。
      美到雌雄莫辨…
      他对着镜子,试着做了个表情——不是笑,不是哭,是那种云笙式的、带着点疏离和傲气的表情。镜子里的人眼神变了,变得陌生,但又熟悉。
      好像…真的可以…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门突然被敲响。很急促的三下。
      棠小鱼赶紧收回表情,去开门。门外是时雨,拎着个行李袋,一脸疲惫。
      “时雨哥?”棠小鱼愣了,“你怎么回来了?”
      “数据暂时弄完了,回来睡一觉。”时雨走进来,把包扔在地上,瘫坐在椅子上。他看到桌上的剧本,挑了挑眉:“这是什么?”
      “悦悦老师给的。”棠小鱼说,“元旦晚会的剧本。”
      时雨拿起来翻了翻,看到人物介绍时,笑了:“云笙?美的雌雄莫辨?悦悦老师可真会选人。”
      “你也觉得……”棠小鱼不知道该说什么。
      “觉得什么?觉得你适合?”时雨把剧本扔回桌上,“适合啊,怎么不适合。你小时候跟苏老师学戏,我就觉得你有天赋。不过……”
      他顿了顿,看向棠小鱼:“你想演吗?”
      棠小鱼沉默了。几分钟前,他肯定说不想。但现在,他说不出口了。
      “我不知道。”他老实说。
      “那就问问自己,”时雨说,“抛开别人的眼光,抛开那些‘应该’和‘不应该’,你想不想站在台上,演一次云笙?想不想试试看,那个美的雌雄莫辨的角儿,到底是什么感觉?”
      时雨很少说这么长的话,更很少用这么认真的语气。棠小鱼愣住了。
      “时雨哥,你……”
      “我累了,先睡一觉。”时雨站起身,走到自己床边,倒头就躺下了,“你自己想吧。不过提醒你,机会这种东西,错过了,可能就没有下次了。”
      他说完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棠小鱼站在房间中央,看着桌上那本剧本,又看看镜子里那个扎着小揪揪的自己。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傍晚的风吹进来,带着点凉意。
      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KCM的教学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夕阳最后的光。那些整齐的建筑,那些标准化的灯光,那些按部就班的生活。
      然后他想起悦悦老师的话:“私报公仇。”
      想起衡裕说:“如果你演,我可以陪你。”
      想起时雨说:“机会错过了,可能就没有下次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回桌边,拿起终端,给衡裕发了条消息:
      “剧本我看了。”
      那边很快回复:“然后?”
      棠小鱼盯着那两个字,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然后,很慢,很用力地,一字一字地敲:
      “我演。”
      发送…
      几秒后,回复来了:
      “好。我陪你。”
      棠小鱼放下终端,重新拿起剧本。封面上的《旧梦·惊鸿》四个字,在傍晚昏暗的光线里,仿佛在发光。
      窗外,最后一抹夕阳沉下去了,夜晚来临。
      但他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亮起来。
      有时候,报复不是惩罚,是给你一个你不敢要的机会。而最狡猾的老师,会用“私报公仇”的名义,把你推到那个你一直逃避的舞台中央,然后退到幕后,微笑着看你如何绽放。
      雌雄莫辨的美不是缺陷,是天赋——它让你既不属于这边,也不属于那边,从而看见两边都看不见的风景。而那个能看见这种美、并且懂得珍惜的人,会站在你身边,用军装的坚硬,衬你戏服的柔软。
      决定往往不是想清楚的,是某个瞬间,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发现——那个一直被藏起来的、美的模糊的自己,也许一直在等待一个被看见的理由。而理由来了,穿着戏服,唱着旧梦,在聚光灯下,惊鸿一瞥。
      第十九章(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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