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 床单、难吃的营养剂和怕疼的笨蛋 ...

  •   棠小鱼是被饿醒的…
      不是那种“啊该吃早饭了”的饿,是那种“胃正在自己消化自己”的饿。他迷迷糊糊看了眼终端——早上六点半,窗外天刚蒙蒙亮,镜城的清晨安静得像被按了静音键。
      然后他想起来了:周四。
      KCM一切都好,except伙食。不对,应该说伙食其实也不错,食堂的菜色丰富得能让人挑花眼,据说是请了镜城最好的营养师团队设计的。但每周四,食堂不供餐,只发营养剂。
      据说是为了“培养学生对标准化营养摄入的适应能力”,毕竟将来进了记忆公证处或者相关机构,忙起来的时候根本没时间吃饭,全靠营养剂撑着。
      用时雨的话来说:“吃那种东西还不如直接吃牙膏,至少牙膏是薄荷味的。”
      棠小鱼在床上瘫了两分钟,试图用意志力战胜饥饿,失败。他认命地爬起来,脚刚沾地就眼前发黑——低血糖,老毛病了。
      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时雨昨晚好像根本没回来,床铺整齐得像没人睡过。棠小鱼摇摇晃晃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让晨光照进来。
      今天天气很好。好得过分。天空是标准的镜城蓝,云朵排列成教科书上的“适宜出行”图案。远处记忆公证处的尖塔在晨曦中闪着冷冽的光。
      但棠小鱼现在只想吃一口热乎乎的东西。什么都行,哪怕是食堂周一那个被大家吐槽“像橡胶”的煎蛋也行。
      他慢吞吞地开始收拾自己。刷牙洗脸,换衣服,然后盯着床铺发了会儿呆——昨晚睡觉不老实,床单被他滚得皱成一团,一半拖到了地上。
      得收拾一下。他想。不然时雨哥回来看见,又要说他像个小孩子了。
      他抓住床单的一角,用力一扯——
      床单没动…
      再扯,还是没动。反而把自己带得一个踉跄。
      棠小鱼这才发现,床单不知怎么的,在床垫和护栏之间缠了好几圈,打了个死结。他跪在床上,试图把那个结解开,手指抠了半天,指甲缝里塞满了布料纤维,结却越扯越紧。
      饿,头晕,床单还在跟他作对。
      棠小鱼盯着那个顽固的结,突然一阵委屈涌上来。就是那种莫名其妙的、毫无道理的委屈:为什么偏偏是周四?为什么偏偏床单要打结?为什么他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他自暴自弃地往床上一躺,用那团缠在一起的床单把自己裹了起来,像个失败的春卷。
      “就这样吧。”他对着天花板说,“饿死算了,裹着床单饿死,至少死得比较有创意。”
      晨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暖洋洋的。他闭上眼睛,听见自己的胃在咕咕叫,像在抗议这种消极怠工的态度。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敲门声。
      很轻的三下。咚,咚,咚。
      棠小鱼没动。他以为是时雨回来了,但时雨有钥匙。
      敲门声又响了,这次多了个声音:“你好?有人在吗?我是来送东西的。”
      陌生的男声,听起来很年轻。
      棠小鱼挣扎着从床单卷里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衣领歪到一边。他走到门口,扒着门缝往外看——一个男生站在门外,大概十八九岁,个子挺高,穿着浅蓝色的医学院制服,手里提着个纸袋。
      “谁啊?”棠小鱼问,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我是衡裕,医学院大二的。”门外的男生说,“我姐——衡韵老师,让我给你送点东西过来。”
      衡韵老师?那个校医助理?
      棠小鱼这才想起来,上周体检时衡韵确实说过“让我弟有空来看看你”。他当时以为只是客套话。
      “等一下。”棠小鱼说,然后转身试图把自己从门缝里拔出来——床单还缠在他腰上。
      门外安静了几秒,然后那个声音试探着问:“你……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棠小鱼立刻说,但床单显然不同意这个说法。他又扯了两下,布料缠得更紧了,像条决心跟他同归于尽的蛇。
      门外传来很轻的笑声,不是嘲笑,更像是觉得有趣的那种笑。
      “真的不需要?”衡裕又问,“我隔着门都听见你跟布料搏斗的声音了。”
      棠小鱼脸红了。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门说:“那你……进来吧。门没锁。”
      门开了。
      衡裕站在门口,晨光从他身后照进来,给他整个人镶了层金边。他确实很高,医学院的制服穿得笔挺,眉眼温和,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像那种学校里最受欢迎的好学生,干净清爽,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棠小鱼身上——准确说是落在棠小鱼腰上那团床单上。
      空气突然安静了两秒…
      “所以,”衡裕很认真地问,“这是最新的时尚穿搭,还是……床单叛变了?”
      棠小鱼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它打结了。”他小声说,耳朵尖都红了,“我解不开。”
      衡裕把纸袋放在桌上,走过来,蹲下身研究那个结。他的手指很长,动作很轻,不像棠小鱼那样又抠又扯。
      “这个结打得很有水平。”衡裕评价道,“死结套活结,还利用了布料摩擦力,属于‘一旦打成基本别想解开’的类型。你昨晚在床上练柔道了?”
      “我就是……睡相不太好。”
      “看出来了。”衡裕笑了,“等我一下。”
      他起身从自己书包里掏出一把小剪刀——医学院学生随身带工具很正常。但他没有直接剪,而是用剪刀尖很小心地挑开最外层的线头,然后一点点把结松解。
      整个过程花了大概三分钟。棠小鱼站在那里不敢动,看着衡裕专注的侧脸,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衡韵老师身上的味道很像,但混合了一点青柠的清爽气息。
      “好了。”衡裕最后轻轻一拉,床单应声散开,恢复了它作为一块布料的尊严。
      棠小鱼重获自由,第一件事就是把床单扯下来团成一团扔到床上,假装刚才的窘境从未发生。
      “谢谢。”他说。声音还是很小。
      “不客气。”衡裕站起来,把那把小剪刀收好,“我姐说你可能会低血糖,让我给你带点吃的——正好,今天周四。”
      他走到桌边,从纸袋里拿出一个保温盒,打开,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蔬菜粥,旁边还有两个小巧的豆沙包。
      香气飘出来的瞬间,棠小鱼的胃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叫声。
      空气又安静了…
      棠小鱼绝望地闭上眼睛。很好,继被床单绑架之后,他的胃又在陌生人面前公开处刑他。
      但衡裕好像没听见一样,很自然地把保温盒推过来:“趁热吃吧。我姐熬的粥,她说你太瘦了,得补补。”
      “……谢谢。”棠小鱼这次说得真诚多了。
      他坐下来,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温度刚好,软糯香甜,蔬菜切得细细的,和米粒融合在一起。豆沙包也是,皮薄馅多,甜而不腻。
      棠小鱼吃得很快,几乎是狼吞虎咽。饿了一早上的胃终于得到了安抚,暖意从食道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衡裕坐在对面看着他吃,没说话,只是偶尔递张纸巾过来。
      等棠小鱼吃完最后一个豆沙包,衡裕才开口:“你平时都这样?一饿就头晕?”
      “……嗯。”
      “低血糖要按时吃饭,尤其早上。”衡裕说,“周四的营养剂……确实很难吃。我大一的时候试过一次,后来宁可饿着也不碰那玩意儿。”
      “你也讨厌营养剂?”
      “但凡长着味蕾的人都讨厌。”衡裕笑了,“不过医学院那边好一点,我们可以偷偷去实验室拿葡萄糖溶液喝——虽然也不好喝,但至少是甜的。”
      棠小鱼被他逗笑了,这是今天早上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衡裕看着他的笑脸,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对了,我姐还说,如果你有时间,今天可以去医务室做个复查。你上周的脑波结果她不太放心。” 脑波…
      棠小鱼的笑容淡了点…
      “一定要去吗?”他问。
      “不一定,但她建议去。”衡裕收拾着保温盒,“而且……你刚才脸色白得像纸,现在好点了,但还是不太好。去看看吧,反正不花钱。”
      这话说得太实在,棠小鱼没法拒绝。
      医务室在学院区东侧,一栋白色的小楼。早上八点,已经有不少学生在排队了。
      衡裕带着棠小鱼走侧门进去,直接上二楼。衡韵的办公室门开着,她正在看一份电子病历,抬头看见他们,推了推眼镜。
      “来了?”她语气很平淡,像早就预料到,“坐。小鱼把外套脱了,袖子卷起来。”
      棠小鱼乖乖照做。衡裕站在一旁,靠在墙上,双手插在口袋里。
      衡韵先给棠小鱼测了基础体征:血压偏低,心率偏快,体温正常。然后她拿出一个便携式扫描仪,就是上周用过的那种。
      “脑波还是不太稳定。”她看着屏幕,“而且你后颈区域的神经活动有点……活跃过头了。你最近头痛频率怎么样?”
      “差不多每天都会疼一会儿。”棠小鱼老实说,“但不是很严重,就……隐隐作痛。”
      衡韵没说话,在病历上记录着什么。然后她从柜子里拿出一支注射剂。
      “这是什么?”棠小鱼警觉地问。
      “营养神经的针剂。”衡韵动作麻利地配药,“你脑部代谢比一般人高,需要额外补充一些营养素。每周一次,打四周看看效果。”
      针头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棠小鱼咽了咽口水…
      从小到大,他天不怕地不怕——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实则怂的一批)他可以顶着头痛上课,可以忍着低血糖晕眩,可以一个人面对所有麻烦。
      但他怕打针…
      不是一般的怕,是那种看到针头就腿软、心跳加速、想夺门而逃的怕。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童年阴影,也可能就是单纯的怂。
      “那个……”棠小鱼声音发颤,“能不能……不吃药代替?”
      “这是注射剂,没有口服的。”衡韵已经准备好棉签和酒精,“很快的,一下就好。”
      棠小鱼盯着那支针,感觉自己快窒息了。他下意识地看向衡裕,眼神里写满了求救。
      衡裕原本靠在墙上,接收到这个眼神后,他直起身走过来。
      “姐,”他说,“我来吧。”
      衡韵挑了挑眉,把注射器递给他:“行,那你来。我去隔壁拿个东西。”
      她走出办公室,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棠小鱼坐在诊疗椅上,手臂僵硬地伸着,手指紧紧攥着椅子边缘。
      衡裕拉过凳子坐下,动作很慢,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怕打针?”他问,声音很温和。
      棠小鱼点了点头,没敢说话,怕一开口声音就抖。
      “很多人怕。”衡裕用棉签蘸了酒精,轻轻擦拭棠小鱼的手臂内侧,“我也是,小时候每次打疫苗都得哭一场。”
      “……真的?”
      “真的。”衡裕笑了,“后来学医了,天天对着针头,才慢慢好一点。但说实话,给别人打和自己被打,完全是两回事。”
      他的手指很凉,沾了酒精的棉签擦在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棠小鱼闭上眼睛,不敢看。
      “这样吧,”衡裕说,“我们聊点别的,分散注意力。你……喜欢猫还是狗?”
      “……猫。”棠小鱼从牙缝里挤出字。
      “为什么?”
      “狗太热情了,猫……比较有分寸感。”
      “有道理。那喜欢晴天还是雨天?”
      “雨天。”
      “为什么?”
      “因为……晴天太标准了。”棠小鱼想起时雨说过的话,“雨天才有……躲起来的安全感。”
      衡裕笑了。棠小鱼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按在自己的手臂上,找准了位置。
      “最后一个问题,”衡裕的声音很近,很轻,“你觉得,痛苦有价值吗?”
      棠小鱼愣住了。这个问题太突然,太深,深得不像在打针时该聊的话题。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感觉到针尖刺入皮肤的轻微刺痛——比想象中轻得多,像被蚊子叮了一下。
      “好了。”衡裕说,迅速拔出针头,用棉签按住针眼,“按着,一分钟。”
      棠小鱼睁开眼,愣愣地看着自己手臂上那个小小的红点,又抬头看衡裕。
      “你……什么时候扎的?”
      “就刚才。”衡裕正在处理用过的针具,“聊得太投入,没注意到?”
      棠小鱼确实没注意到。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个问题吸引走了:痛苦有价值吗?
      “你问我那个问题……”棠小鱼说,“是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
      “是,也不是。”衡裕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递过来,“给,奖励你的勇敢。”
      是一个创可贴。但不是普通的那种,是印着卡通小猫图案的,粉蓝色,小猫正在打哈欠,露出小小的尖牙,憨态可掬。
      棠小鱼看着那个创可贴,又看看衡裕。
      “你……随身带这个?”
      “医学院学生嘛,什么都有。”衡裕撕开创可贴的包装,很小心地贴在刚才打针的位置,“好了,这样就看不见针眼了。”
      粉蓝色的小猫趴在棠小鱼的手臂内侧,憨态可掬。
      棠小鱼盯着那个创可贴看了很久,突然笑起来。不是礼貌的笑,也不是伪装的笑,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觉得这件事很好笑的笑。
      “谢谢你。”他说。
      “不客气。”衡裕也笑了,“对了,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哪个问题?”
      “痛苦有价值吗?”
      棠小鱼沉默了一会儿。窗外传来学生们去上课的喧闹声,遥远而模糊。
      “我不知道。”他最后说,“但我知道……如果一个人从来没疼过,那他大概也不会知道,创可贴上的小猫有多可爱。”
      衡裕看着他,眼神里有种很复杂的东西。像是惊讶,像是欣赏,又像是……心疼。
      “说得对。”衡裕轻声说,“疼过的人,才懂得温柔的重量。”
      办公室的门开了,衡韵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打印的报告。
      “打完了?”她看了眼棠小鱼手臂上的小猫创可贴,挑了挑眉,但没说什么,“报告出来了,你脑部确实有些异常活动,但不算严重。按时打针,注意休息,别太累。”
      她把报告递给棠小鱼:“还有,李慎之老师让我转告你,今天语文课的作业可以晚点交——他知道你最近身体不太好。”
      棠小鱼接过报告,心里涌起一阵暖意。
      “我知道了,谢谢衡韵老师。”
      离开医务室时,已经是上午九点。阳光正好,洒在走廊上,形成一格一格的光斑。
      衡裕送他到楼下。
      “我该去上课了。”棠小鱼说,“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客气什么。”衡裕从书包里又掏出一个小纸袋,“这个给你。”
      棠小鱼打开,里面是几块独立包装的小饼干,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
      “周四生存指南:藏起来的零食,和敢帮你打针的朋友,同样重要。”
      下面还有个终端号码。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衡裕说,“下次再被床单绑架,或者饿得想吃牙膏味营养剂的时候,记得找我。”
      棠小鱼捏着那张纸条,纸袋里饼干的香气飘出来,甜甜的。
      他看着衡裕转身离开的背影,蓝白色的医学院制服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干净。走到拐角时,衡裕回头挥了挥手,然后消失在楼后。
      棠小鱼低头看手臂上的小猫创可贴,又看看纸袋里的饼干,突然觉得——
      这个周四,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毕竟,在一个人人都教你如何变得强大的世界里,那个愿意给你一个可爱创可贴的人,其实是在告诉你:你可以偶尔不勇敢,这没关系…
      第四章(end)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