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失去对手的寂寞 ...
-
“走了。”
李医生摘下无菌手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对着一直沉默伫立在隔离观察窗外的卓未许说道。
这个词用得微妙。
不是“死亡”,不是“终结”,对于吸血鬼这种存在,单纯的物理层面毁灭往往不是终点。
而是“走了”——生命体征彻底消失,意识消散,那具躯壳里曾经存在的、名为“白诩”的独特个体,已然离去。
卓未许的目光穿透厚重的玻璃,落在里面那张冰冷的金属台上。
白诩躺在那里,身上连接的各种维生线和监控探头已经被移除。他看起来异常平静,甚至比坠落前那灰败麻木的样子,多了几分诡异的安详。
所有的伤痕依旧在,骨折的部位被简单固定,但那些曾属于他的尖锐、他的算计、他隐藏在苍白皮肤下的危险力量,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具精致却空洞的皮囊。
几周前,他还在这具皮囊里,用那双幽深的眼睛与他对视,用带着戏谑和挑衅的语气叫他“卓警官”。
几天前,他还蜷缩在安全屋的角落,用破碎的气音请求“杀了我”或者“扔掉”。
而现在,他什么都不需要了。
卓未许没有问“走了”的具体细节,也没有下达任何关于这具珍贵“样本”遗骸的处理指令。
他只是站在那里,如同冰封的礁石,周身散发着一种比以往更加深沉、更加难以接近的寒意。
李医生和其他研究员识趣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一个人。
隔离室内外,一片死寂。
卓未许的视线缓缓扫过白诩苍白的面容,掠过他紧闭的眼睑,干裂的嘴唇,最后落在他无力垂在身侧、指关节处还带着些许擦伤和旧血痂的手上。
就是这双手,曾经在卓家老宅的墙壁上,用血写满了绝望的求救。
就是这双手,曾经在公寓的厨房里,悬停在他胸前,带着冰冷的威胁。
也是这双手,最终选择了推开那扇窗,拥抱虚空。
一场精心策划的追捕,一场步步为营的囚禁,一场涉及家族暗流的博弈……最终,以这样一种方式,仓促地画上了句号。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白诩再也无法逃脱,再也无法构成威胁,再也无法……扰乱任何秩序。
可预期的研究价值归零。
潜在的线索彻底中断。
甚至连那个作为“对手”的存在本身,也烟消云散。
卓未许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之前抱起白诩时,那过于轻盈的、带着颤抖的触感,以及……更早之前,在公寓里,白诩靠近他时,那冰冷的气息和带着蛊惑的低语。
那些画面,那些声音,此刻都变成了无声的回响,撞击在他冰封的心湖上,却激不起丝毫涟漪,只有一片空洞的回音。
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只是转过身,迈步离开了观察区。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清晰,稳定,一如既往。
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仿佛那个名叫白诩的吸血鬼,从未出现过。
也仿佛,他内心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并没有因为这场“胜利”,而覆盖上更厚的冰层,并永久地缺失了一块。
他走了。
这场智斗,以一种无人欢呼的方式,彻底落幕。
第七分局的地下禁锢区,光线永远是那种缺乏温度的惨白。
卓未许例行巡视,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规律地回响。
他的制服笔挺,肩线凌厉,面容依旧冰封,看不出任何情绪。
一间间牢房在他眼前掠过。
里面关押着形形色色的吸血鬼——有狂暴嗜血、不断撞击墙壁的低阶种;有蜷缩在角落、眼神充满恐惧如同阿夜的懦弱者;也有阴冷沉默、用怨毒目光盯着他的危险分子。
他们都是“非人”,是秩序之外的威胁,是需要被管控、被研究、必要时被清除的对象。
卓未许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如同扫描仪掠过一组组数据。
没有停留,没有波澜。
曾几何时,他也用这样的目光审视着白诩。
将那个特殊的吸血鬼,定义为最高级别的威胁和最具价值的样本。
但现在……
他的脚步在一间空置的牢房前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这里曾经短暂地关押过白诩。
如今只剩下冰冷的金属墙壁和固定在地上的床架,干净得没有一丝痕迹。
卓未许的视线落在空荡的床架上,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那个苍白的吸血鬼蜷缩在卓家豪宅衣柜的黑暗角落里,用血肉模糊的指尖,在木板上刻下绝望的字句。
人类不一定比吸血鬼善良。
这个认知,如同一个冰冷的楔子,在他绝对理性的世界观里,敲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他的姐姐,卓未央,用最直接、最残忍的方式,向他证明了这一点。
那种针对精神和□□的、旨在彻底摧毁一个存在本质的酷刑,其精妙与恶毒,远超许多吸血鬼出于本能的血腥狩猎。
他继续向前走,巡视完毕,回到地面上的办公区。
队员们看到他,依旧恭敬地行礼,眼神里带着敬畏。
他依旧是那个战功赫赫、令非人存在闻风丧胆的卓队长。
他处理文件,下达指令,参加简报会。一切如常,高效,精准。
他看着那些被收容的吸血鬼档案,看着那些关于能量波动、狩猎习性、弱点分析的报告,却再也找不到当初研究白诩时的那种……专注,甚至可以说是,带着隐秘兴奋的探究欲。
白诩是特殊的。
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更是某种精神层面的、难以捉摸的特质。
他危险,狡诈,却也有着一种近乎顽强的生命力和……该死的魅力。
而现在,所有这些,都随着那场沉默的坠落,消失了。
卓未许坐在办公桌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支冰冷的金属笔。
窗外,天色渐暗,城市华灯初上。
一种陌生的、空落落的感觉,如同无声的雾气,悄然弥漫在他向来壁垒森严的内心。
不是愤怒,不是挫败,而是一种……更接近于寂寞的情绪。
他失去了一个对手。
一个能与他进行智力角逐,能看穿他冰冷外壳下的计算,甚至能在他绝对掌控的领域里掀起波澜的、独一无二的对手。
这感觉,比输掉一场战斗更让人难以忍受。
仿佛一直紧绷的弓弦突然失去了目标,所有的力量都无处着落,只剩下空洞的回响。
他甚至……感到一丝悲伤。
为那个曾经耀眼、最终却以如此惨烈方式自我毁灭的存在。
为那段充满对抗、试探、却也交织着某种扭曲联系的关系,戛然而止。
这种情绪陌生而微弱,却真实存在,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扎在他心脏最深处,不剧烈,却持续地散发着寒意。
卓未许闭上眼,将手中那支冰冷的笔握得更紧。
他依旧会工作,会追捕,会维护他所认定的秩序。
但从此以后,这地下禁锢区的灯光,似乎变得更加刺眼,也更加……寂寞了。
那个名叫白诩的吸血鬼,带走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生命,也带走了卓未许世界里,唯一一抹算得上“色彩”的对手。
留下的,只有一片更加广阔,也更加荒芜的冰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