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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Chapter 10 ...

  •   山林那件事儿后,高粱在知青点和寨子里的风评一下子好了不少。连之前觉得他太野、不服管教的几个老农,见了他也会点点头,递过一锅烟。
      高粱自己倒没觉得有啥,照旧每天往马晓东跟前凑。只是现在,他除了带野果、鸟蛋,偶尔还会显摆似的指给马晓东看某株草药,或者描述某个野兽的踪迹,带着点隐秘的、求表扬的意味。
      马晓东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嗯”一声,或者在他描述得过于夸张时,淡淡瞥他一眼。就这一眼,也足够让高粱收敛几分,心里却美滋滋的。
      农闲时,公社要修一条引水渠,把山涧的水引到下面更干旱的梯田。
      这是个大工程,各寨子和知青点都抽调了精壮劳力。
      引水渠有一段要经过一处陡峭的崖壁,地势险要。负责这段的,正好是马晓东他们知青点和高粱所在的寨子小组。
      最近,天气阴沉,山风比往日更疾。崖壁上,人们腰里系着粗麻绳,另一头拴在崖顶的大树上,悬在半空,用铁钎和锤子一点点凿石头。
      马晓东和高粱离得不远。马晓东干活仔细,每一锤都落在关键处。高粱力气大,效率高,但性子急,锤子抡得虎虎生风,碎石簌簌往下掉。
      “高粱!你稳着点!注意下面!”马晓东忍不住朝他喊了一声。
      “知道啦!没事!”高粱头也不回地应着,手下却没停。他正凿得起劲,想着快点干完,好去找马晓东,给他看自己刚才在石缝里摸到的两个野山芋。
      突然,他脚下踩的一块石头松动了!那石头本就不牢靠,加上他用力过猛,猛地向外一滑!
      “啊!”高粱惊呼一声,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猛地向下坠去!
      腰间的麻绳瞬间绷紧,勒得他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剧痛传来。
      更可怕的是,崖顶上拴绳的那棵老树根部,传来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那棵树,似乎因为常年风化,根系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牢固!
      “高粱!”
      “糟了!树要撑不住了!”
      崖上崖下一片惊呼。
      马晓东的心脏在那一刻几乎停止跳动!他眼看着高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荡下去,又因为绳索的牵扯重重撞在崖壁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软软地垂在那里,一动不动。而那棵拴着救命绳的老树,根部已经裂开,泥土簌簌落下,眼看就要被连根拔起!
      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几乎是本能,马晓东猛地将自己腰间的绳索在崖壁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飞快绕了两圈,打了个死结,同时对上面大喊:“固定我的绳子!快!”
      上面的人反应过来,几个人扑过去死死按住马晓东的绳索。
      下一刻,马晓东猛地向高粱的方向荡了过去!山风在他耳边呼啸,崖底乱石嶙峋的景象在眼前飞速掠过,但他眼里只有那个悬在半空、生死不知的身影。
      “咔嚓!”一声脆响,拴着高粱的那棵老树终于彻底断裂,带着泥土滚落山崖!
      高粱的身体再次下坠!
      千钧一发之际,马晓东恰好荡到!他伸出双臂,一把死死抱住了下坠的高粱!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猛地撞在一起,马晓东感觉自己的肋骨都快断了,绕在岩石上的绳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死死绷住。
      两人悬在了半空中。
      “拉!快拉上去!”崖顶上的人反应过来,拼命往上拉马晓东的绳子。
      马晓东紧紧抱着怀里的人。高粱双目紧闭,额头撞破了,鲜血混着泥土糊了半张脸,脸色苍白得像纸。他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反应。
      “高粱?高粱!”马晓东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用力晃了晃他。
      没有回应。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马晓东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死死咬着牙,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怀里这具失去意识的身体嵌进自己的骨血里。
      上面的人合力,终于艰难地将他们一点点拉了上去。
      一上崖顶,马晓东立刻抱着高粱平放在地上,手指颤抖着去探他的鼻息。
      微弱的,温热的气流。
      还活着!
      马晓东猛地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浸透,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不受控制地发抖。
      “快!送卫生所!”
      有人喊道。
      马晓东像是没听见,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垫在高粱头下,然后俯下身,仔细检查他头上的伤口。
      血还在流,他用自己的袖子用力按住。
      “让开!都让开!透口气!”他对着围过来的人低吼,声音沙哑。
      众人被他从未有过的失态吓了一跳,纷纷退开些。
      马晓东跪在高粱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苍白的脸,按压伤口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周围的一切喧嚣仿佛都离他远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呼吸微弱的人。
      他想起高粱平时生龙活虎的样子,想起他咧着嘴傻笑的样子,想起他亮着眼睛问“没丢人吧”的样子……每一种样子,都鲜活得像山涧跳跃的阳光。
      怎么能……怎么能像现在这样,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
      一种尖锐的疼痛,迟来的、后怕的疼痛,狠狠地攫住了他。
      卫生所的担架很快来了。
      马晓东跟着一起下山,一路上一言不发,目光始终锁在高粱身上。
      到了卫生所,医生清洗伤口、包扎、检查。马晓东就站在门口,靠着冰冷的墙壁,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同来的知青想劝他去处理一下自己手臂和身上的擦伤,被他摇头拒绝。
      “他怎么样?”看到医生出来,马晓东立刻上前,声音紧绷。
      “脑震荡,需要观察。头上伤口缝了五针,左胳膊脱臼,已经接上了。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万幸没伤到骨头和内脏。”医生摘下口罩,“送来得及时,休息一阵子应该没事。”
      马晓东悬着的心,这才彻底落回实处。
      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你没事吧?”医生扶了他一把。
      “没事。”马晓东摆摆手,深吸一口气,“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去吧,别吵醒他,让他睡。”
      马晓东轻轻推开病房的门。高粱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他闭着眼,眉头微微蹙着,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马晓东走到床边,静静地看了他很久。然后,他伸出手,用指尖,极轻极轻地拂开黏在高粱额前的一缕被血污黏住的头发。
      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他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脊背挺直,如同过去无数个坚守的时刻。但这一次,他的目光牢牢地、沉沉地,落在眼前这张年轻又伤痕累累的脸上。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而这时,某些深埋于心底、不敢言说也无法言说的东西,却在生死边缘的恐惧与失而复得的庆幸中,破土而出,再也无法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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