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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冰冷的海水像密密麻麻涌上来的长针,瞬间刺透了言遇青的每一寸肌肤,将爆炸带来的灼热感浇灭,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冷。咸涩的海水涌入口鼻,言遇青强忍陡然窒息的本能恐慌,屏住呼吸。
      腰侧的伤口在盐水的浸泡下,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剧痛,让他几乎痉挛。但他只是咬紧了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奋力地朝着“毒蛇”和巴颂的方向游去。
      他们就像一串落水的蚂蚱,在火光映照的海面上挣扎求生。
      “快艇……快艇在哪儿?!”巴颂呛了几口水,声音里带着哭腔和绝望。奋力的扑腾导致他的力气和温度正在急速流失,他肥胖的身体在缓缓下沉,这在深夜的海水里几乎是致命的。
      “闭嘴!想把所有人都引来吗!”“毒蛇”低吼,他比巴颂镇定得多,他一把拽住言遇青的胳膊试图控制他。
      言遇青周围的海水,一丝丝血色正无声漫开,很快被黑暗吞噬。失血和冰冷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那尖锐的疼痛又像一把锥子,时刻刺激着他的神经,迫使他保持清醒。
      就在这时,几道雪亮的探照灯光柱从黑暗的海面尽头直刺过来,如同神罚之剑将他们牢牢锁定。伴随着沉闷有力的引擎轰鸣声,两艘通体漆黑的突击快艇以惊人的速度破浪而来,呈合围之势,停在不远处。
      快艇上站着七八个全副武装的黑衣人,他们戴着战术头盔和夜视仪,手中端着的自动步枪上闪着幽绿的枪械激光点,精准锁定了这片水域。他们如同从地狱里驶着幽灵船而来的死神。
      “是邵先生的人!我们得救了!”巴颂和他幸存的手下们一下子亢奋了,奋力举起了双手求救。
      “毒蛇”的身体却瞬间紧绷,他将言遇青更紧地护在身后,摆出了防御姿态。在他看来,邵家的人此时出现,极有可能是为了杀人灭口,独吞“灰蝎”这批货的定金。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监察者”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暴露在猎人的准镜之下。
      “咱们跑不了了。见机行事,自求多福。”他低声对Vyre说。
      其中一艘快艇上,为首的男人声音通过扩音器响起,冰冷如电子合成:
      “奉先生之命接应,所有人立刻登艇。”
      随即,两艘快艇上同时扔下了绳梯。
      巴颂和他那几个劫后余生的手下抓着缰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争先恐后地爬上了离他们最近的那艘。然而,在言遇青的手即将碰到绳梯时,另一艘快艇上那个为首的男人开口了:“Vyre先生,这边请。先生吩咐过,您需要单独登船。”
      命令下达时,那艘快艇上所有黑洞洞的枪口始终保持着朝向天空的警戒姿态。来自高层命令的无形压力,已然笼罩了全场。
      言遇青上船的动作顿了顿,不发一言,顺从地向那艘快艇游去。
      “毒蛇”阴冷的眼睛飞快地扫过那艘发出指令的快艇,又看了看身边这个因为失学而面色苍白的年轻人。他立刻意识到,邵家极有可能是为了杀人灭口!而Vyre显然比他预想中还要重要,重要到,邵家的人不惜在这种混乱的关头,也要将他和其他人强行分割。
      这张牌,必须牢牢攥在自己手里才能确保安全!他眯了眯眼,缓缓举起了一只手,掌心向外,摆出一个“稍等一下”的国际通用手势,虚伪地笑起来:“这位先生,我想我们需要重新校准一下信息。”
      “我可不是这位已经吓得快尿裤子的巴颂先生的人。我的代号,‘毒蛇’,直属于‘灰蝎’亚洲区情报负责人,Kestrel先生。”他极具技巧性地抛出了自己的部分身份,“Vyre是我们这次最重要的联络人。按照灰蝎先生的指令,在交易的非常时期,我必须亲自控制住他,以确保这次军火交接的绝对顺利。他的安全,现在由我全权负责。这关系到我们双方后续合作的诚意。我想,邵先生也不希望看到,这次价值上亿美金的合作出现什么不愉快的误会吧?”
      他胸有成竹地认为,抛出“灰蝎”和Kestrel这两个名字,足以让邵家的任何人重新掂量一下后果。
      然而,听到这番话后,快艇上为首的那个男人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他耳中,这两个名字和“巴颂”一样,都是毫无分量、可以随时被抹除的垃圾。
      他嘴角嘲讽地牵起一丝,紧接着,他腰间的战术手枪上的激光指示器,“啪”的一声被打开了。
      那道幽绿的激光点,像一只锁定猎物的恶魔之眼,越过了言遇青的肩膀,精准定格在了“毒蛇”的眉心。
      与此同时,快艇上响起了几声极其轻微的战术装备运作的轻响。数道同样的绿光,从不同的角度,瞬间全部聚焦在了“毒蛇”一人身上。
      为首的男人,用他石头一样毫无起伏的声音,回答了“毒蛇”刚才那番冠冕堂皇的说辞:“你的‘诚意’,先生不感兴趣。”
      “现在,给你三秒钟的时间,到那艘船上去。”他用下巴,朝巴颂那艘船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三。”
      他根本没有给“毒蛇”任何再开口的余地,直接开始了倒数。
      “二。”
      不由分说的强势。
      “一。”
      “毒蛇”深深地看了一眼将要踏进舱门的言遇青,终于意识到,自己连当棋子的资格都没有。
      他极为不甘地转身,独自一人游向了那艘已经载上了巴颂等人的“死亡渡轮”。
      言遇青被两个黑衣人近乎押送般架上快艇,没有反抗。他顺从地被带进了船舱,快艇随即调头,不是驶向任何一个码头,而是决绝地径直驶向了那艘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般蛰伏的“夜巡者号”。
      就在两艘快艇交错而过的瞬间,言遇青通过船舱的舷窗,清晰地看到——
      那艘载着“毒蛇”、巴颂等人的快艇,引擎突然熄火,静止在了海面上。
      紧接着,几名邵家的行刑人举起了手中的枪,对准了脸上还挂着劫后余生庆幸的巴颂和困兽般不甘的“毒蛇”。
      噗。噗。噗。
      几声轻微的、被海浪声掩盖的闷响过后,那艘船上,便再无活口。
      而“毒蛇”,这个自以为是的棋手,在生命最后一刻流露出的,是极致的错愕和难以置信。
      言遇青平静地收回了目光,心中再无波澜。

      十分钟后,言遇青站在了“夜巡者号”那间充满了消毒水气味的、冰冷刺眼的纯白医疗室里。
      湿透的风衣被收走,他此刻只穿着一件同样湿透的黑色衬衫。布料紧紧贴着皮肤,勾勒出他过分纤瘦的肩线和窄腰。水珠顺着他黑色的发梢,滑过苍白的颈侧,最终没入深色的衣领,带出一种破碎脆弱的美感。冰冷的空调风吹在身上,让他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失血。
      可能还有一点发烧。
      医疗室的门无声地滑开。
      走进来的不是医生,而是邵循锦。
      他已经换下那身沾染了港口夜风的长风衣,只穿着一件剪裁完美的黑色丝质衬衫和西裤。熨烫妥帖的布料上不见一丝褶皱,与言遇青此刻的狼狈模样,形成了天与地的反差。
      他身后,阿森推着一个放满了手术器械和药品的银色推车进来,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门再次关上。
      整个医疗室,瞬间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密不透风的审判庭。
      邵循锦没有立刻开口。他只是拉过一张椅子,在言遇青面前坐下,双腿交叠,用审视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那目光最后落在他那张因为寒冷和失血而过分苍白的脸,和正往下滴落水珠的瘦削的下巴上。
      “你的拆棋盘计划,很精彩。”邵循锦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不辨喜怒,“胆量和战术计算,都超出了我的预期。”
      看似赞扬的话,却像一条冰冷的蛇,缠上了言遇青的心脏。
      “是您教导得好。”言遇青垂下眼眸,潮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神,用一种惯常的恭敬语气回答。
      “我教你的东西里,似乎并不包括用自己的身体去硬扛爆炸的碎片。”邵循锦的语气陡然转利,“转过去。”
      言遇青的身体瞬间僵硬了。“只是小伤。”他试图蒙混过关,“不碍事,我自己能处理。”
      邵循锦没有再说话。他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言遇青的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言遇青完全笼罩。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碰了碰言遇青湿透的衬衫,然后,准确无误地停在了他腰侧伤口的正上方。
      “别让我重复,阿青。”声音很轻,却重如千钧。
      言遇青的呼吸一窒,缓缓转过身,将未经处理的、血肉模糊的后腰,完全暴露在邵循锦的视线中。
      伤口比想象中更深更严重,是被高速飞溅的钢板边缘划开的,因为海水的浸泡而浮肿发白,翻卷的皮肉触目惊心。
      邵循锦的黑眸眯了起来,看不清是什么情绪。
      他走到推车旁,熟练地戴上无菌手套,拿起手术镊子和生理盐水。
      “衬衫撩起来。”
      言遇青咬着牙,依言照做。当冰冷的盐水冲刷在伤口上,他全身的肌肉因剧痛而绷紧,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但他死死地咬着下唇,没有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他从小就不耐痛,一点细小的伤口都能让他皱眉很久。这点邵循锦比谁都清楚。
      但邵循锦像是没有看到他的隐忍。他拿着镊子,专注而冷酷,耐心地、一点点地,从言遇青的伤口里夹出嵌在里面的细小铁屑和布料纤维。冰冷的钛合金与温热皮肉的每一次触碰,都像是一场酷刑,让言遇青的指节收紧一分。
      言遇青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嘴唇被他自己咬得发白、几乎破皮。他能感觉到邵循锦的呼吸就拂在他的耳后,明明是温热的,却让言遇青心底发寒。
      “我花心思养大、精心打磨的藏品,”邵循锦一边动手,一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我不喜欢它身上,有任何未经我允许的愚蠢瑕疵。”
      那声音里的占有欲,比手术的疼痛更让言遇青感到战栗。
      言遇青不知道要将自己虚浮的目光投向那里,只能盯着光洁到反光的墙壁,死死咬住自己的食指关节。
      “这次的表演很好,”邵循锦继续道,镊子夹出最后一小片碎屑,发出了与托盘碰撞的清脆声响,“‘毒蛇’已经带回了一份满意的报告。当然,是带回地狱里。Kestrel马上就会得到这个消息。”
      他顿了顿,拿起消毒棉签,蘸了碘伏,毫不留情地按在了言遇青血淋淋的伤口上。
      “痛……”言遇青终于抑制不住,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颤抖闷哼。他身体猛地前倾,几乎栽倒,冷汗顺着下颌线滴落,食指关节已经被他咬出了深深的齿痕。
      “痛就记着。”邵循锦用另一只手有力地扶住了他的肩膀,牢牢固定,语气没有一丝起伏,“我说过,不许出现不必要的失误。至于巴颂……他看到的东西太多,又太蠢。会游泳,不代表能游得上岸。”
      在邵循锦的世界里,没用的棋子,唯一的归宿就是被清理出棋盘。
      而他今晚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加速了这个清理的过程。
      处理完伤口,邵循锦熟练地为他覆盖上纱布,用防水胶带固定好。他摘掉手套,扔进垃圾桶,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见一丝多余的情绪。
      “好了。”他拍了拍言遇青的肩膀。
      言遇青颤着手,慢慢地放下衬衫。他转过身,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额发被冷汗濡湿,一绺一绺地贴在光洁的额角和脸颊,衬得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湿漉漉的。
      “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邵循锦看着他,那双深沉的眼眸里有什么暗色的东西在翻涌,像是暴雨来临前的海面,但最终又被他强行压制下去,恢复了平静。“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今晚,你睡在这里。”
      这不是商量,只是通知。
      言遇青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他赢了与“灰蝎”的初次交锋,赢了死神的追逐,却在踏上这艘船的瞬间,再次被关进了这个男人为他打造的、名为“保护”的华美牢笼。
      “是,先生。”他低声回答。
      说罢,他不顾地位尊卑擦着邵循锦的肩膀错身而过,头也不回地先一步走出了医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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