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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相思信中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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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章宥修身旁的海寇止不住的惊奇:“那小子竟然是个娇小姐,所有人都没看出来那瓶子是赝品,就她看出来了!大当家您以前说起这泉州能人异士我还不信,现在倒是大开眼界了。”
章宥修眸光微动却是跟随着渐渐行远的柳弃月,回的却是身边人:“泉州真是卧虎藏龙,这男扮女装的柳小姐可是个妙人。”
不消半日,“宝斋楼”里来了位辨宝如神的柳公子的消息,便渐渐在泉州府的茶肆酒坊间传扬开来。
甚至府衙听闻此事之后,捕头都来宝斋楼请“柳公子”辨辨一枚疑似永宁官窑的碎瓷片。
渐渐地,在这东西两市,柳小公子的眼力很快便声明鹊起。外人却不知这青衫下,是名女子掌管着这宝斋楼,同时在男权商界硬生生闯出了些许名堂来。
新霁千山,绿透万枝。
迷蒙的浦口终于送别了一连十几日的烟雨,迎来清透的晴光。山气宁澈,万物复而转醒,停歇了好几日的岸边也再次摩肩接踵般熙熙攘攘。
宝斋楼。
风扶着檐下铜铃,似是不忍吵醒案牍上的浅眠的玉颜。
“小姐!小姐!谢公子来信了!”柳枝一只手尚未放下被雨打湿的伞,一只手仿佛早已迫不及待直愣愣地高高举起,一进门便径直朝着里头的柳弃月喊道。
柳弃月被这声响吵醒,本怔松涣散的眉眼,下一刻便清朗非常,未等柳枝冲到自己面前便起身小步奔向那张薄薄的纸张。
一个趔趄给柳枝吓得把伞撂地上随即浅扶了柳弃月一把:“小姐,你慢点,信在这又不会跑了。”
阴沉了许久的天,仿佛也要将人拉进郁色,而此时的柳弃月得到了属于自己的救命稻草,连眉梢都挂上了喜色,展开梅纹秋香色笺,少年的情思通过清隽飞扬的字迹跃然:“鸿雁传书不及相思,海阔鱼跃难敌相思,卿卿,待我归家。谢氏兰舟書。”
柳枝捡起地上的伞将它放好在门口,转身回来瞥见纸上区区几行字,再瞧着柳弃月灿然的笑颜,忍不住打趣:“真是谢公子几行字便能搏小姐一笑,柳枝劝了几日也不见小姐开怀半分。”
柳弃月此刻兴头十足:“浑说,柳枝如此美人自然能搏小生一笑。”
柳枝一听便羞郝非常,但声音却未见其弱半分:“我这可还有一封信,如此看来,还是择日再让小姐开怀为好。”
“好柳枝,我发誓再也不打趣你了。”柳弃月故作求饶模样,大有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柳枝抵抗不住,将信递给了柳弃月一边说道:“想来应是信使脚程的问题,这封信本应晚几日才到,如今却倒是全了小姐的心意。”
柳弃月并未像前面一样直接将信展开,反而是走到窗边临窗而坐,一只手的指尖捏着衣摆,目光注视着这封同款梅纹的信笺,秋香色的纸上好似沾染上些许水渍起了毛边儿。
忽听到外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节奏让人心跳随之加速,进了门,才发现是府中的小厮庄兴。只见他气喘吁吁,朝着柳弃月拱手而后道:“小姐,老爷请您回府,有要事相商。”
柳弃月心猛然一跳,回过神来倏地起身却不慎碰落了桌前的青瓷茶盏。只见它骨碌碌地顺着她的衣摆滚落在地,竟未损分毫。
她心中图然升起一抹不安,眉头愈发紧锁,沉声问道:“可是府中出了什么事?”
庄兴喘着粗气,仍恭恭敬敬答道:“约一盏茶前,谢府来人像是给老爷传了几句话,随后便遣小的请小姐回府,不知为了何事。”
柳弃月不敢耽搁,只小心翼翼将手中的信藏进怀中,随后便钻入轿中。
不远处,颀长的身影揪着另一个壮硕男子的衣领,佯装嗔怒:“若不是你收拾许久,怎会耽误见她的时机。”
这二人是章宥修和好友许松然。
许松然双手抬起,一副无辜者的姿态,无奈地翻了翻白眼:“大哥,拖沓之人属实是在下吗?也不知这柳小姐是何方神圣,竟让宥修忘怀至此。”
章宥修自知心虚,松开许松然悻悻低声:“自然是如炬的鉴宝眼力,也罢,另择一日再拜访亦不迟,许兄,也是今日无缘有此一见。”
柳弃月换了一身藕荷色短袄配菡萏绣纹马面裙,通身明逸生辉,色若春晓至。
穿过前院步入曲苑水榭,只见府中荔枝正盘着满枝青碧,间或有些许性急疲于己身绿衣,早将果皮染作胭脂色换上红衣,日头下满意地开怀。
而柳承绶站在荔枝臂弯下,绯霞点点的榴花作陪负手而立,叶叶生辉。感受到柳弃月走近,便转过身来,面上凝霜却又若逢春:“月儿回来了?”
柳弃月朝父亲行了礼:“爹爹急唤女儿回府,可是突生了些许变故?”
听此,刚略舒展的眉头随着一声长叹骤然紧锁:“兰舟是个好孩子,只是如今柳家与谢家势如水火,怕是难以善了,你与他如若要携手走下去势必将经受万般艰险,为父知晓月儿的性情,你虽外表看着温婉如水,实则坚定了自己的心意便轻易不会回头。不过是,作为父亲不忍心让你吃这份苦头。”
柳弃月心中早便知晓父亲定然觉察她与谢兰舟青梅竹马的情谊不会这般如置身夏日阴晴不定:“女儿自知让爹爹为难,只是真情难负遑论这熙熙攘攘的人世间难得值得为其咬牙拼一把,纵使他人如何置喙是他人的自由,哪怕来日不似曾相识,那就当大梦一场,浮生若梦,梦醒了,便该再寻一处热闹轰轰烈烈活一遭。”
“月姐儿只管向着你的明月,雷雨闪电来了,还有柳家在你身后,是你的依仗。”柳夫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亭边,信步朝父女俩走来接道。
柳父忙过去虚扶着柳夫人却还不忘多叮嘱一句:“夫人当心脚下,这雨水尚未干透。夫人说的是,月姐儿万莫伤着自己,有事就回家,想去做什么便去做。”
柳弃月抿了抿嘴,微红的眼眶中此刻便是她的全部,朱唇轻启微哑轻音渺回:“月儿何其所幸生为柳家女,能承欢膝下。”
另一边,谢府自那日谢兰舟与其父争执一番口舌之后,风言风语便挥之不去。在得知柳弃月女扮男装打理宝斋楼上下后不雅之言尤甚。
以至于在街市坊间遇上谢府的丫鬟婆子,神态和话里话外透着“姑娘家竟抛头露面终日周旋在铜臭与外男之间,于礼不合,行为有损女德风仪,难登大雅之堂,还企图攀上大公子,诸如此类,不过终究是些背地的小人,尚未闹到柳家人面前。
“卿卿见字许是不及如晤:自泉州一别,倏忽数十日,想来信达你手又是数日光景。岭南风土大异,偶遇瘴气,其未消时,伞盖般的芭蕉叶足可蔽日;雨后新霁得见遥山如黛,见此又忆卿卿额间黛色。岭南熟荔早盛如血,想来卿卿还需些时日才能采下府中的荔枝,未料我倒是比卿卿先尝这清甜。”
她指腹轻轻抚过“卿卿”二字,纸上的墨似乎氤氲着温度,是独属于谢兰舟的。自别后,每日晨起她总要差人赶去探问是否有谢兰舟写的信,却不曾想多日不得半分动静。唯独今日,接连两封。
她在脑海中描摹谢兰舟笔下的岭南风光,想象他在抵达岸边时,长身立于船头,那看千帆过尽的模样。
半晌,才不舍地放下信笺,接过酸梅汤浅呷了一口,冰凉的甜意漫过舌尖,却压不下心底的涩。她将信仔细收进了自己的妆奁中,抬眸望向窗外那株老荔枝树,心中止不住的盼望谢兰舟能早日归来。
京城的琉璃瓦反射着残阳好似比金殿内的争执更加灼人。沿着妖书之事发酵,各自为政立场孑然的两家,在京中亦是暗流汹涌。
这几日检举柳承缙的折子像雪花似的挤压在内阁之中,便是沈鲤沈阁老以不变应万变,也难能让其党羽死心。
这内阁之中,自另一位阁老李一贯刮起一阵风声,拉拢了不少人心。如此行径,将误国误己。自然沈鲤与他变得相看两厌,锋芒毕露。
柳承缙被弹劾这许多日,日子也不好过,如今正手捧一叠奏疏恭谨非常:“启禀陛下,泉州港开港以来,连岁番商涌至,若继续改良官商合营之策,此乃强国之举。”
李一贯近日在内阁没讨得好处,柳承缙这一冒头倒是让他有了出气的口子,只见他在柳承缙话刚说完时拂动象牙笏板,鬓边长须随着说话上下抖动:“太祖皇帝特设‘海禁’为的便是防微杜渐。大开官商通道只会让贪官污吏和奸商染指国本,更不利于抵御海寇侵扰,所以此事万万不可!”
殿中原有窸窸窣窣疏疏的争议,此刻却是被李一贯有力的一字一句震慑住了,无一人敢大口喘气,也无人敢据言以对,气氛恍若降到冰点。
高坐龙椅上的皇帝按了按眉心,丝毫不想搭理这群整天在眼皮子底下吵吵嚷嚷的官员,此刻不理又是麻烦,索性摆手,看向一些年轻的官员:“李阁老所言却有几分道理,但眼下形势,柳卿亦有理,可有人另有见解?”
饶是有识之士分辨得出柳承缙所想有利无害,也无一人敢反驳能一手遮住半边天的李一贯,谁人不知沈鲤垂垂老矣,而李一贯副相的位子,自也不会再坐太久。
识趣的都是见风使舵的好手,此时面对皇帝的提问,也只当不觉,纷纷低下头不作声响。
皇帝看到这群前头叽叽喳喳,现在却畏畏缩缩的人就烦:“那既然无人反驳,那柳卿所言之事暂且搁置,无事今日便下朝。摆驾,回宫!”
殿中的人缓缓散去,残阳愈发浓烈,余晖如血蔓延在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