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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下下签 ...

  •   夕阳游丝般的暖意与凉风交织,柳弃月心头复杂,迈步向前,然而脚步却渐渐迟缓。谢兰舟的影子倒映在地砖上,连着他单薄的身躯,过往的仆人纷纷张望,他却一动不动。这让她从前所有的怨怼与猜疑都如付流水般散去,只觉心中一阵涩苦。
      她回眸看了跟随在侧的秋莞:“你且先退下。”
      秋莞迟疑了一瞬,还是俯首急退。
      谢兰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稍稍抬起头,眸光相迎。少顷,他额角一片薄汗在阳光中隐隐闪动,神情肃然,却透着些许喜悦。
      “卿卿。”他看着她,喉头上下滚动,却不敢贸然开口。
      柳弃月沉默着扶起他,与他对视了几息,春风从她身侧吹过,卷起衣袂微微荡开。她到底是敛了眉目,轻声问道:“大庭广众,你怎的也不怕这风声传到谢府去?”
      话音未落,她的语气已带上几分嗔怒,却非真正责怪。谢兰舟一怔,随后他动作缓慢,却显得无比郑重,将右手置于心口,直视着她的目光,“卿卿,我知这些时日,外头传言许多。可我仅以此跪表明心意,予你之心断然无欺。若日后有负你,谢兰舟愿受天谴,甘愿赴地狱万劫,不敢求脱。”
      柳弃月一震,瞧他那眉宇间坚决之色,心底仿若被什么狠狠揪住一般,又痛又怨。他的话却如山洪直冲而下,将她多日郁结的情绪悉数冲没。她目光回转,终是喃喃着:“兰舟哥哥,何须发下这毒誓,岂不是要生生折了我的心?”
      谢兰舟见她神情动摇,稍稍上前一步,眼神绵柔如水,直至将柳弃月望得不自觉避开视线,“你怪我也好、怨我也罢,今日不曾见你,我实无安生之处。若究起我的过错,我愿将心剖白以报,但求你莫再将我推远。”
      柳弃月只觉鼻中忽然泛起酸涩,她怔怔望着他,许久未说话。他伸手欲向她靠近,却又适时停住,似若迟疑不敢逾越雷池半分。
      片刻后,她终是握住了衣袖,“兰舟哥哥,我信你。”
      谢兰舟愣了愣,随即展眉,几乎日日刻于心的负重骤减,竟有些晃神,许久他才郑重地颔首:“你看着清减了些。”
      她仰头轻道:“你既来得这样匆忙,可曾用饭?”
      这突如其来的关怀,竟令他愣怔,只回道:“只急着来与你解释,还未顾上……”
      柳弃月颇觉无奈,转身向邻院唤人,派秋莞取了些热粥果子,用以暖腹。二人饭后,便向柳承绶禀明去处,各自牵了马匹,策马共游至城外的云山寺。
      正值初夏,山路两旁的杨柳嫩绿的新枝轻盈舞动,柳弃月骑在马上,凝望着谢兰舟的侧颜,阳光洒在他的眉间,似为他镀上华彩。
      “兰舟哥哥,这云山寺一别许久,今日再来,竟觉景致有所不同。”柳弃月轻声言语,眼中似有所忆,云山寺素来香火鼎盛,幼时他们也常常来这寺中祈福。
      “若是陪着卿卿,哪怕再常见的景致,也不觉乏味。”谢兰舟扬起唇角,与她目光相触。
      云山寺深藏如世外,青瓦白墙中不乏庄严肃穆,山上古钟如旧,时不时响彻耳旁。
      两人下马,将马缰系在寺外树间,一同步入寺宇之中。恰逢钟声敲过,寺内的檀香弥漫,隐约笼罩着苍穹。
      落霞漫布在云山寺的瓦顶,远远如一幅颇具意境的山水墨卷,柳弃月似被这幽丽景色所吸引,微微驻足。谢兰舟见她停下脚步,略微侧过身子,凝望着她,目光带着几分温煦柔和。
      两人走过香气缭绕的大殿,最终在一佛龛前停住。光影交错之际,佛陀的慈悲面容在焚香的缕缕青烟中愈显生动,仿佛目睹人世百川,倍感人如蜉蝣草芥,不过尔尔。
      柳弃月双手合十跪在佛前,虔诚地低下眉眼,轻声呢喃着心中祈愿。
      “愿佛祖垂怜,许我与兰舟哥哥能得庇佑,但求岁月静好,一生无忧。”她静静合掌,片刻,复又抬眸,却见谢兰舟正盯着佛像,神情肃穆。
      直到祈愿事毕,两人才缓缓起身。彼此交换了一个安宁的眼神,才动身往偏殿行去,走至求签的长桌前,掷签筒的声响在寂静的庙宇中格外醒耳。
      柳弃月手握签筒,轻轻晃动,待一支竹签跃出签筒时,她迅速握住,滚落的签子静止不动,签文上赫然写着“下下”,令她怔忪。她转头望向谢兰舟,他的神情意外地平静,仿佛对此皆不甚在意。
      寺中老僧接过签文,久久不曾出声,看在眼中的阴郁更是令二人心生几缕寒意。依旧是个看不清悲喜的面孔,一声叹息脱口而出:“此签,非吉。”
      柳弃月心底蓦地一沉,“师父,可有转圜之法?”
      “此签,若论及二位所求,倒与那‘缘冷缘濯’之象有几分相通。”老僧缓缓道出,眸中似乎满是世间无常,人生纠葛。
      “缘冷缘濯?”谢兰舟眉间深锁,反复咀嚼着那奇异的短语。
      柳弃月心如怅惘,轻声道:“可否请大师为我解一解?”
      “这‘缘冷’,如释心事之冰,如理世事之乱;而‘缘濯’者,如己心雨过天晴,是为已悟。然情缘转而寻常红尘空自误,两者皆有不见之境。神佛不可越,人间事更难断。”
      这言语隐晦,使柳弃月只听得心如如雾里捉影。待她欲再细问,老僧却摇头不允,令人深深卡在此刻牵念未有尽处。
      “心缘虽坚,情深意重,然坎坷多磨,前路难行。即便今时感情如花,终有一日却是会如各路枯枝,拔刀怒对,亦损今生。”
      一番言辞如冷水浇灌,弃月面如土色,蓦然无声。谢兰舟生怕她多虑,忙向那老僧作请,语词之间多有不惑之意:“大师言过其实,怕是我二人心防未固,越发多情。还望师傅口下留人,切莫说些无望之话。”
      “是否空言,皆在一念间。愿两位好自珍重。”那老僧不欲辩解,只颔首道,似是古井无波,亦难以料想。
      柳弃月心上如中刀刺般痛楚,却不愿让旁人勘透,只轻微牵动唇角对他道:“或许确也如师父所说,无须在意。但我的心,到底被搅得有些不安。”
      兰舟微微垂眼,“卿卿,这世间劫数,躲是躲不掉的。或许是大师偶有失算也未可知。”
      柳弃月听罢,未松眉目中的忧心。只觉得自己不该太过耽于此刻,她强自镇静,转身与谢兰舟并行,想将心中重负逐渐抛去。
      “你总是这般让人放心不下,日后我去京中赴考,实时都会惦着你。”谢兰舟轻声道。
      她心中一震,“有你此心,我不怕这命途坎坷。”
      谢兰舟见她心境转瞬变化,也放下了心中担忧,那一丝愉悦漾上眉间。
      未几,两人并肩走出寺庙,暮色渐染天际,微风拂衣,仿佛将人心上的沉闷稍稍吹散。沿着石阶缓步而下,柳弃月的目光轻扫远处山间,一片苍翠隐隐滚动眼前。
      正当缄默之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柳弃月回眸,只见来马是谢家的家丁,身后插着一面小旗,泼墨间书写着谢字,十分显眼。
      那为首的家丁翻身下马,顾不得拂去满身尘土,疾步上前,抱拳作揖,“大公子,京中有来使,让您速速回去。老爷遣了人已候在驿站。”
      谢兰舟闻言,面色微凝,不露多余的情绪:“我知晓了。”他转身看向柳弃月,眉宇间略显犹豫,仿佛在思量此刻该将她如何安置。
      她先一步察觉到他的踌躇,柔声道:“兰舟哥哥,既是家中要事,便不要耽搁。稍后,我随同这小厮一并回去便可。”语虽温婉,但眸中不免露出几分落寞。她知事有轻重缓急,却还是有些不舍这短暂独处的时光。
      谢兰舟似极尽安抚,“委屈你了。既如此,叫文御跟着你,定要仔细看顾。”
      柳弃月微微颔首,眼中掩不住一抹淡淡哀愁,却又不敢显露太多,惟恐引谢兰舟忧心。那心绪如蛛网般缠绕,她目送他翻身上马,与其余的骑从一道离去,她伸手探向空中,却最终静静收回,连衣袖也不曾多扰。
      待心上人的身影渐远,那马蹄声融于山间的寂静,柳弃月站在原地,微风吹动她的裙裾,柔薄衫裙仿佛沾染了暮春的慵懒。
      身旁的文御见她久久不动,踌躇片刻,方才低声道:“柳小姐,天色渐晚,还是回城罢。公子临行前叮嘱奴才多留心小姐的安危。”
      柳弃月并未立刻动身。她的目光稍稍偏转,落在斜阳染血的天际上,像是要从那绚烂云霞间寻出一丝慰藉。天籁无声,只余一缕冷风打她鬓边掠过,她并未回府,举步复向寺旁的绿野闲亭走去,似是寻找片刻的避世清静。
      亭畔绿荫婆娑,一侧水潭清澈浅浅,偶有风中落叶漂浮其上,绕水纹粼粼。却见那亭中一棋局已摆,将败未败之间,却兼有几分峭意横生——是方才那老僧,与对岸坐着一位弈者,看似甚为年轻的男子。弃月不欲扰人,可不经意的一眼,便将那男子的形貌收进心海。
      弈棋之人头戴简巾,浅青衣袍加身,衫扣以水纹纹饰点缀,整个人显得飘然出尘。眉目透出清寒,霞光偶尔透过枝桠落在他脸上,使得原本冷峻间略显柔和,如一寸玉璞,温润而不膏。
      柳弃月未曾见过这般模样男子,大抵不是泉州府人士。若说谢兰舟是翩雅的贵家子弟,此人则更像是游荡天涯的鹤客,疏影倚廊,闲庭信步,透着毫不拘束的洒然。
      心中一时浮出无数疑问,只觉将这人视作萍水偶遇,也未免太过草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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