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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私自定亲 ...

  •   泉州阴雨连绵,湿漉漉的寒意沁入每一个角落。柳府的庭院中松风怒号,柳弃月步履轻盈,仿佛是一缕微风掠过雨幕。她扶着廊柱,望向远处的灰蒙蒙天际,心中尽是苍凉。
      柳承绶刚从外面回来,满是泥泞的靴子踏进屋内。他心头仍有些不快,今日刚接到京中的家书,兄长字字如刀,割破了弃月与兰舟的未来。
      可望着女儿惨白的一张素脸,他轻轻唤道:“近来莫要出门,你大伯叮嘱了,这谢家的水日渐愈深……”
      自打谢家与柳家立场对立,柳弃月的日子变得如履薄冰。
      “月儿是柳氏女,自当以家族先。”她说得轻描淡写,可那般清寂的身影,明眼人都看得出,伤口早已入骨三分。
      她与谢兰舟之间隔着这窗外的无声雨幕,京城的任何一点风声,都可以撕裂泉州的时局。他的名在她心头萦绕,如夜间灯影,遥不可及。
      柳承绶踟蹰片刻,兄长之言让他难以违背,可到底不忍女儿成了局中的失心人。他的声音里带着轻跌的叹息:“我知你心中所怨,但这次非是爹能做主,爹也不想如此……”
      柳弃月闻言,眼角分明有一点湿润,但笑意不动,仍旧端然:“阿爹勿忧,弃月自知分寸。”
      风雨飘摇,谢府亦是涉局其中。
      檐下青苔深碧,一片梅海染上寒意,绽放的花映着天光,暗香浮动,愈发清幽。两扇朱漆大门静静敞开,门前的石狮子被蒙上层薄纱,似随雨幕一同沉入缄默之中。
      谢兰舟负手而立,目光落在院中一株梅树上。树枝上下垂落,正滴着雨水。他身着浅褐锦袍,腰间的玉佩轻轻晃动。他方才从父亲书房出来,谢父的话犹在耳边环绕。
      “柳家大房已顾不得脸面,与我谢家水火不容,你若执意接近柳弃月,只会害了柳家,毁了柳小姐。兰舟,你也不是孩子了,念清家族大义,莫为一己之念酿祸。”谢父话中的冷厉仍堵在谢兰舟胸口。
      他握紧袖间的手,袍袖纹理滑过掌心,像刀刺般无声割裂了他的顽固念头。可柳弃月的影子始终悠然浮现,纤影若鸿,一双清净如兰的眼眸,仍叫他心神分离。
      自懂事起,他便知她会是自己的妻,早已将两人视作一体,犹如身体本能。
      侍从在旁轻声唤了句“大公子”,却见谢兰舟转眸无语,步伐倏然轻快,直入书房。这一回,他再不愿听父亲教诲,唯有竭力一搏。
      房内几道屏风相隔,雕花木栏猛得一推,门板发起尖锐的声响。谢父抬头,见到长子步入,眉峰紧皱,心头疑云更深。“你又来何事?”
      谢兰舟低垂眼帘,恭敬立于三步之外,言辞轻缓,却掷地有声:“儿臣曾侍书十载,起居母训,秉承贤风。虽未能入家父之眼,但绝不敢损谢家颜面。今日所言,只求父亲容我一念,莫使儿遗憾终生。”
      谢父闻言,剑眉倒竖,将茶盏往桌上一置,声音如寒铁砸地:“柳家不过是靠海结商的小族,焉能与我谢氏比肩?你与她私相授受,究竟是置谢家的规矩于何地?谢兰舟,你为长为嫡,背后这偌大的谢府,可容得你一己私情?”
      谢兰舟依旧低眉顺目,表面平静如水,实则掌心早已濡湿。他知父亲强硬,却也知自己无路可退。他从袖间捻出今日携来的书簿,一页一页摊开于案台,声音中已带上几分急促:“父亲,且听我一言。柳家二房虽居泉州,然柳氏渔商与沿海诸邦往来甚密。弃月更精通文玩古董之道,胸有八方,才情不俗。儿以为,与柳家结亲,不但可平定泉州城内局势,还能助谢氏在闽商间立威。”
      谢父冷笑,眸光如刀:“诡辩!谢兰舟,你莫非把朝堂与市井混为一谈?你日后平步青云,自要封侯拜相,柳家小女虽如你所言,可她却担不起正房大任,更没有这个命数!日后你去了京里赴考,也免不了要登门拜会同族的伯爷。自要事事以娘娘与伯爷为先。柳家已与我谢氏生隙,如今泉州风浪暗涌,你执意如此,莫非真要置全族于险地?”
      谢兰舟闻言,终于抬起眼。那一双眸子,平日总含笑意,此刻却如静潭,深沉难测。
      “父亲,孩儿不敢悖逆家规,然弃月她…她并非寻常女子。孩儿愿以十年光阴换她安然之命,只求父亲恩准。”
      谢父听罢,掌心轻扣着桌案,每一下都仿佛按碎谢兰舟的心。他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目中的冷意愈深:“既如此,你便等着瞧那柳家倾覆,再谈你那所谓的十年。至于如今,你立马收拾行囊,明日启程,去岭南游学。”
      谢兰舟僵立片刻,终是弯身一拜,咬牙应下:“是,父亲。”
      次日拂晓,雨霁云收,谢府庭院中的青石板还留着昨夜的积水。侍从们在廊下忙碌穿梭,谢兰舟临别前,目光瞥向柳府方向,心下掠过轻微的抽痛,但脸上仍是一片坦然。
      他对诸位递送行囊的仆从淡声言道:“岭南行途多险,一路细心些。”
      谢府大门敞开,马车已备。谢兰舟上车前,忽然顿住脚。他缓缓转头,仿佛想透过朦胧晨光望见某个熟悉的身影。可自己的境地尚且如此,何况柳弃月一介女流之辈?思及此,面上泛起一抹决然。
      坊市之间,两旁的摊贩正在卸下篷布,将琳琅珍物小心翼翼地摆上桌案,叫卖声此起彼伏。一街之隔的柳府中,柳弃月倚着窗,目光悠远,看不清神情。
      柳枝轻轻端了一碗参茶上前,犹豫片刻,柔声劝道:“小姐一早便站在这儿,外头湿气重,怕是要着凉。”柳弃月闻言敛了目,抬手端茶,却只浅尝了一口,便搁回桌案。
      她绕过几案,声音里透着几分疏淡:“楼里这一季的新货,可到了几成?”
      柳枝哪里听不出自家小姐的敷衍,低眉道:“昨日尽数入港,寅正时分杨管事就带人开始卸货了。”她话音微顿,转而小心地打量着柳弃月的眼色,又嗫嚅道,“东市一家新开的古董铺子今日托人送了匣子过来,说是小姐前两日心心念念的物什。”她话音未落,就将一个精致的小匣子递上。
      柳弃月回想到云山寺里惊鸿一面的章公子,想来他也是那铺子的主顾,方能得到那幅图。她注意到匣盖上雕刻的暗纹,拂过纹理时,心头忽有些异样,仿佛那匣中藏着的,不止是一件古董。
      她略略迟疑,将匣子缓缓启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卷古旧的绢帛,边缘稍显磨损,却无损一字一画的流丽。她瞥见帛下夹着一封信,再细看,落款为空,可那一笔疏狂的草书她分明再熟悉不过。
      是兰舟哥哥?柳弃月的指尖在卷帛边缘顿了半晌,心中忽然浮出一种说不清的情绪,似愠,似喜,又似风过无痕的怅然。她低垂着眸,眼波落在那字迹间,似是无意又似刻意,微微出了神。
      柳枝见状,小心翼翼唤了一句:"小姐,这东西…是那东市古董铺子托人送来的,掌柜没提多余的话。可这样看来,莫不是谢公子的吩咐?"
      柳弃月依言,将目光转向柳枝,许久,才启唇:"他许是有要事,才使人送来此物罢。"话虽轻柔,原本沉静的脸孔轻颤,眸中闪过一丝哀意。
      柳枝见自家小姐如此,便没有再多言,只细细为她整理匣盖碎瑕,还想多唤一句,终是作罢。
      须臾,才听闻其声,“柳枝,取纸笔来罢。”
      信言不多,仅邀她夜间相见,在东巷尽头的菩水亭。柳弃月提笔时,心中却止不住平添出诸般波澜。
      夜间风过水面,寒香沁入心底。柳弃月在菩水亭外伫足,她心中辗转,可待看到亭中谢兰舟的身影时,那一身素白直裰,端立在栏杆旁,手指抵着亭柱,似在思索,又像等待。
      她终是不忍拂了他的意。柳弃月缓步上前,谢兰舟听闻轻响,缓缓转头,他眉目温润,却又藏着未解的苍凉。
      “兰舟哥哥。”她声线低哑。
      谢兰舟微怔,他们有些日子没有见过面。他垂下眼帘,掩去一丝显而易见的心绪,似怕她窥尽,又怕她看不出。
      “卿卿。”他轻启薄唇,呼出的名字犹如深夜涌动的风声,温柔却沉重。
      “为何唤我来?眼下谢家也非往日般太平,你我…更不该再有交集。”柳弃月神色凄然,泄露了她内里翻江倒海的情绪。
      “弃月,我今日前来,只为与你言明,无论家族如何反对,此生我都绝不会让你受辱。”
      柳弃月凝视他的脸,看不清他心中几分愁绪,却捕捉到他眉宇间与家族的抗争。她牵动指尖,将手中的竹哨递上,“我听说你要出去游学一段日子,这是我在闺中做的,愿它能伴你左右,也不枉我做一场了。”
      谢兰舟接过,低头细看。竹哨工艺俭简,边缘尽显细腻雕刻,可见是她花了时日用心所制。他摩挲其纹理之时,嘴角轻轻扬起,但这笑意浅得几乎要融入夜色。
      他语调忽地一顿,目光触及她时,又淡淡敛下。“我此次去游学,未知归期。”
      其实柳弃月早有准备,只是真当他径直开口时,她又不知如何是好眼底闪过犹豫,一度停滞。她看着亭中梁柱,仿佛借景驱散心绪。
      少顷,她终究转眸对上谢兰舟的眼,似要看透他人内心处的些许动容。
      “兰舟哥哥……”她唤着他,“我且等你。等到两鬓苍苍,等到万事如烟,我都会等下去。”
      谢兰舟被这句长情话刺中,手中竹哨微微一滞。目光紧锁在她脸上,低低道:“卿卿,我何德何能……”
      柳弃月低眉,无声轻咽,“我说你值得,你便是值得。”
      “既如此,”谢兰舟忽而语调转厚,眼眸沉色深凝,“我们现在就去寺里,在佛前成誓。我谢兰舟此生必不负卿,至死方休。”他话音渐急,近乎倾诉般,带着少年人的意气。
      柳弃月抬头,她看懂了那份急切,或是怕她退步,或是怕夜色融尽两人情意,再难迂回有术。可这提议太突然,她的眼底虽有犹疑,却又隐隐生出眷恋。
      “你当真?”
      谢兰舟毫不犹豫地颔首,他的目光虔诚得让她失措。
      她终是咽下所有杂念,轻轻应了一声,“好。”
      哪怕私定终身会万劫不复,眼前的两人已没有了退路。
      云山寺在夜中静寂,清幽佛灯一盏盏燃着。此时已是夜里,早已无人守着空寂的佛殿,他们掀开帷幔步入殿内。
      佛像端凝,慈眉垂世,一如见证凡尘。
      谢兰舟执住她的手,那玉手温凉,入了他的心。他领她至佛像前跪下,朝佛磕三拜,目中映入一片庄严清寂。
      柳弃月从未经历这样的场景,但内心涌起莫名的沉静。她回看谢兰舟的侧脸,眼里隐约有泪光浮动。
      他目光不离佛像,垂声道:“我泉州谢氏兰舟,今日在佛前立誓,誓以此生欲与柳氏弃月共度,今生今世唯此一心,还望佛祖见证,兰舟矢志不渝之心。”
      柳弃月怔在原地,既感动,却又隐隐有些痛苦。世间的誓言,能真正长久吗?她无从回答。她低头许下微弱一拜,仿佛回馈他全部苦情。
      “兰舟哥哥……我亦对佛祖发愿,此身无他求,但愿你平安喜乐,余生无忧。”
      谢兰舟闻言,一股凌厉酸涩的情绪涌上心头。他转过头盯住柳弃月,声线微颤:“你发的,是这样的愿?”
      “我意如此。”柳弃月抬首望他,澄澈的眸子里燃着不灭的毅色。谢兰舟的眉宇霎时横起细密波澜,他能接纳她无限的爱意,但她此时此刻那近乎舍己的心意,却令他生出一股心痛之意。
      半晌,谢兰舟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拉起。柳弃月立稳之际,谢兰舟微微俯身,目光比以往更深沉。
      “若没有你,何必为我祈福?若有你在,我自会平安喜乐,余生无虞。”
      柳弃月眼睫颤了一分,截住了泪意。谢兰舟的语气太紧张,不似他平素的优雅从容,而带着几分少年人狼狈的执拗与真诚。
      她忽又抬首,“世事难料,我不敢奢求日后,更不期你替我背负世道的风霜雪雨。只图眼下安然,与君守望余生,我心似君心,今夜更胜往昔。”
      谢兰舟仍执着她的手腕未松,“卿卿。”他语气温下,眸中碎星微亮,“我谢兰舟拼尽一生,也会为我妻撑住这经世风雨。”
      他猛地一用力,将柳弃月牢牢扣入臂弯。互扣的十指痴缠无言,整个沉寂佛殿之外,星辰与月瀑犹如悬在天中的仙人神明,但听这山间林风低低掠过人间的痴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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