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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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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枚崭新的、同样小巧的金钥匙，和那张写着“等我”的纸条，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闪电，劈开了洛寻暮气沉沉的天空。
“等我。”
两个字。墨迹甚至还未完全干透，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顾晏舟还活着。他不仅活着，他还知道洛寻在哪里，他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并且，他在行动。
巨大的冲击让洛寻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他握着那枚新钥匙和纸条，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连带着全身都开始发颤。几十年压抑的泪水、委屈、绝望，还有那从未熄灭的、微弱的火苗，在这一刻汹涌澎湃，几乎要将他单薄的身躯撕裂。
他没死。他没死！
这个认知像滚烫的岩浆，流遍他早已冰封的四肢百骸。牛棚的折磨，游街的屈辱，长夜的孤寂……所有熬过的苦难，在这两个字面前，突然都有了意义。
他在等他。他一直都在等他。
洛寻猛地站直身体，用袖子狠狠擦去脸上纵横的泪水。浑浊的老眼此刻亮得惊人，像两口重新被点燃的枯井。他不能慌，不能乱。顾晏舟留下了线索，这一次，他必须抓住。
他仔细对比两枚钥匙。一模一样的大小，一样的古老样式，唯一的区别，可能在于使用的磨损程度，他手中那枚从胭脂盒里得来的，边缘更圆润些，而新送来的这枚，棱角更分明。
两枚钥匙？两个地点？还是需要同时使用？
他的目光落在那本被掏空的《毛主席语录》上。红色塑料封皮，在这个年代是最普通、也最安全的掩护。顾晏舟选择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其间的谨慎与风险，不言而喻。
那个送钥匙的男人……洛寻努力回忆他的样貌，普通，没有任何特征，像是刻意模糊过。他只提到了那个代号和南京的地址。这意味着，南京那个藏着手提箱的地方，依然是关键，或者，至少是起点。
没有太多时间犹豫。洛寻将两枚钥匙、那张“等我”的纸条，连同顾晏舟留下的照片和信，用油布重新仔细包好，藏在一个绝对隐秘的地方。他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物，带上几乎所有的积蓄——包括顾晏舟留给他的那笔钱中的一部分。他有一种预感，这一次离开，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他买了最快南下的火车票。再一次，火车载着他驶向未知。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从北方的萧瑟到南方的初绿。洛寻的心不再像上次那样充满悲壮的决绝，而是被一种焦灼的、混合着巨大希望和不安的期待填满。
再次站在南京那条僻静巷子深处，那扇破败的朱漆大门前时，洛寻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腔。院落的荒凉依旧，甚至比几年前更甚。
他推开虚掩的门，径直走向西厢房。那个嵌入墙壁的柜子还在。他深吸一口气，先用那枚从胭脂盒里得来的、略显圆润的旧钥匙，插进锁孔。
“咔。”锁开了。
他拉开柜门，里面依旧是那个深色的牛皮手提箱。但他没有去动箱子。他的目光，落在了柜子内侧，靠近箱体后方阴影里的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小孔上。那个小孔的大小、形状……
洛寻屏住呼吸，掏出那枚崭新的、棱角分明的钥匙，试探着，插了进去。
严丝合缝。
他轻轻一拧。
并没有预想中的机关声响。但当他试着再次拉动那个手提箱时，却发现箱子似乎被什么东西从后面卡住了。他用力将箱子向外拖出一段距离，借着从破窗透进来的光线，他看到箱子后面，柜子的背板，竟然无声地滑开了一道窄缝，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仅容一人侧身进入的洞口。
一股带着陈腐气息的冷风从洞里吹出。
洛寻的心脏狂跳起来。这里果然还有密室！
他不再犹豫，侧身挤进了那道窄缝。里面是一段向下的、狭窄的石阶，漆黑一片。他摸索着墙壁，一步步向下。走了大概十几级台阶，脚下变得平坦。他划燃随身携带的火柴，微弱的火光照亮了眼前。
这是一个不大的地下室，四壁是粗糙的水泥墙，空气滞闷。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在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巧的、金属材质的盒子，样式比手提箱更现代，也更坚固。盒子上，并排着两个锁孔。
洛寻走上前，将两枚钥匙，分别插入两个锁孔。
同时转动。
“咔嚓。”
盒盖弹开。
里面没有信，没有日记，没有地契。只有几本崭新的、不同身份的名字和照片的证件，以及一沓不同面额、可以在境外使用的硬通货纸币。还有一张手绘的、极其简略的路线图，标注着如何从南京出发，辗转前往南方的某个沿海渔村，以及一个接应的时间和暗号。
在所有东西的最上面，压着一张折叠的纸。洛寻拿起，展开。
上面依旧是顾晏舟的字迹，比“等我”那两个字稍旧，但依旧有力：
“见此，即动身。沿图而行，至‘家’。我必至。
勿疑，勿念，勿回。
舟”
家。
洛寻看着那个字，眼眶再次发热。顾晏舟为他们准备了一个“家”。一个远离这一切纷扰、审查、斗争的家。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已湮灭在历史尘埃里的时候，他像一头沉默而耐心的猎豹，潜伏，谋划，为他们铺好了通往未来的最后一段路。
“勿疑，勿念，勿回。”
他信他。
洛寻没有丝毫犹豫。他迅速将盒子里的东西转移到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袱里，然后将空盒子恢复原状，退出密室，将一切恢复原样，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他走出荒废的院落，重新融入南京街巷的人流。阳光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他却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奔涌着久违的、年轻的热血。
按照地图的指示，他开始了又一次辗转。汽车，轮船，步行……他像一个最普通的、投亲靠友的老人，沉默地穿行在南方潮湿的城镇与乡野之间。路线设计得极为巧妙，避开了所有可能设有关卡的主要道路。
几天后，在一个天色未明的清晨，他来到了地图上标注的那个偏僻渔村。海风带着咸腥味扑面而来，浪涛声阵阵。按照指示，他走到村外一处荒僻的礁石滩。
那里，停着一艘破旧的小渔船。船头站着一个皮肤黝黑、沉默寡言的渔民打扮的男人。
洛寻走上前，说出了暗号。
那渔民打量了他片刻，点了点头，示意他上船。
洛寻踏上摇晃的船板，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在晨曦中轮廓模糊的大陆。那里有他颠沛流离的大半生，有他无法言说的过去，有他承受过的屈辱与磨难。
但他没有留恋。
渔船缓缓离岸，向着晨雾弥漫的海天交界处驶去。洛寻站在船头，海风吹乱了他花白的头发。他从怀里掏出那枚最初的、略显圆润的胭脂盒钥匙，紧紧攥在手心。
海平面的尽头，曙光初现，将云层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红色。
他知道，顾晏舟就在“家”的方向等着他。
这一次，他们不再需要偷，不再需要藏。
这一次，他们要堂堂正正地，走向他们的余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