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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吾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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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屋的夜,被海涛声衬得格外深邃。
那场近乎掠夺的亲吻之后,激烈的浪潮并未平息,反而以一种更缓慢、更磨人的方式漫溢开来。简陋的木床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淹没在彼此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低吟里。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温柔的抚慰,只有最原始的本能和半生分离挤压出的、近乎悲怆的渴望。顾晏舟的动作带着一种迟来的、不容拒绝的蛮横,像是要通过这种方式,将洛寻彻底刻进自己的骨血,填补那几十年的空白与不确定。洛寻则像一株终于找到依附的藤蔓,紧紧缠绕着他,指甲在他布满旧伤疤的脊背上留下新的红痕,无声地诉说着同样的需索与确认。
疼痛与极致的欢愉交织,汗水濡湿了彼此花白的发,咸涩得像眼泪。在某个攀上顶峰的瞬间,洛寻仰起脖颈,喉间溢出一声破碎的呜咽,眼前炸开一片炫目的白,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北平深秋,巷口初遇时,顾晏舟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睛。而此刻,那双眼睛在黑暗中,正灼灼地凝视着他,里面是燃烧的、几乎要将他焚尽的火焰。
风暴渐息。
沉重的喘息慢慢平复,只剩下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余韵。顾晏舟没有立刻离开,他的重量大部分还压在洛寻身上,汗湿的胸膛紧密相贴,能感受到彼此皮肉下仍未平息的心跳。他将脸埋在洛寻的颈窝,呼吸灼热地喷在他的皮肤上。
洛寻没有动,只是抬起虚软的手臂,环住他汗湿的、肌肉紧绷的脊背,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些凹凸不平的旧伤疤。每一道疤痕,都是一段他未能参与的、生死一线的过往。
黑暗中,顾晏舟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笑声带着事后的慵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沙哑:“现在……算是彻底偷到手了。”
洛寻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巷口初遇,他偷胭脂盒,说偷了他的心。如今,身心俱付。
他没有笑,只是收紧了手臂,将脸侧过去,贴着他汗湿的鬓角,低声回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顾晏舟又低笑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将他搂得更紧。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夹杂着身心彻底放松后的虚脱。他们就保持着这样紧密相拥的姿势,在彼此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包围下,沉沉睡去。连梦里,都似乎能听到对方平稳的心跳,感受到那真实存在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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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寻是被窗外刺眼的阳光和海鸟的鸣叫声吵醒的。
他睁开眼,有一瞬间的恍惚。身下是粗糙的硬板床,身上盖着带着补丁却干净的薄被,空气里弥漫着海腥味和……身边人身上特有的、混合了烟草与阳光的味道。
他微微侧头,顾晏舟还在睡。晨光透过窗户和海草屋顶的缝隙,恰好落在他脸上。睡着的他,眉宇间那些常年凝聚的沉郁和警惕似乎都消散了,显得平和甚至有些脆弱。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深刻的皱纹在阳光下无所遁形。洛寻静静地看着,伸出手指,极轻地、近乎屏息地,碰了碰他眼角那道最深的纹路。
指尖传来的触感温热而真实。
顾晏舟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初醒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迷茫,但在看到洛寻的瞬间,便迅速沉淀为一片深邃的温柔。他伸出手,将洛寻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下巴蹭了蹭他的发顶,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醒了?”
“嗯。”洛寻应了一声,脸埋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受着肌肤相贴的温暖,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感包裹着他。
他们没有立刻起床。就着晨光,靠在床头,看着光线在粗糙的墙壁上移动。
“腿还疼吗?”洛寻忽然问,手指轻轻按上顾晏舟右腿那处不自然的弯曲。那是多年前重伤留下的后遗症。
顾晏舟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握住他的手:“阴雨天会有点酸,不碍事。”他顿了顿,看着洛寻,“你呢?那些年……受苦了。”
他问得含糊,但洛寻知道他在问什么。问牛棚,问批斗,问那些他独自承受的屈辱和病痛。
洛寻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都过去了。”他抬起眼,看着顾晏舟,“能活着见到你,就都值得。”
顾晏舟深深地看着他,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痛惜,有愧疚,最终都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他低下头,吻了吻洛寻的额头。
起床,生火,煮粥。日常的琐碎,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而变得截然不同。洛寻帮着顾晏舟收拾屋子,学着辨认岛上可以食用的野菜,坐在礁石上看他修补渔网。顾晏舟的话依旧不多,但眼神总是下意识地追随着洛寻的身影,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
下午,顾晏舟带着洛寻绕到岛屿的另一侧。那里有一片相对平缓的沙滩,沙子细白,海水清澈见底。
“以后可以在这里洗澡。”顾晏舟说。
洛寻看着那片碧蓝的海水,有些迟疑。他水性并不好。
顾晏舟似乎看出他的顾虑,脱掉上衣和长裤,只穿着一条破旧的短裤,率先走进海里。他回过头,向洛寻伸出手:“过来,我教你。”
阳光落在他古铜色的、布满伤疤却依旧矫健的脊背上,海水漫过他的腰际。那双看着洛寻的眼睛,在碧海蓝天的映衬下,明亮而坚定。
洛寻看着他伸出的手,看着他身后那片广阔而自由的海,心中最后一点迟疑也消散了。他脱下外衣,一步步走向海水,走向顾晏舟。
微凉的海水包裹住身体,顾晏舟的手稳稳地扶住他的腰,带着他,适应着海浪的节奏。一开始洛寻还有些紧张,身体僵硬,但在顾晏舟耐心而有力的引导下,他渐渐放松下来,开始笨拙地划动四肢。
学得累了,他们就并排躺在温暖的沙滩上,任由阳光晒干身上的水珠。天空湛蓝,没有一丝云彩,海鸥在头顶盘旋鸣叫。
顾晏舟侧过身,用手支着头,看着洛寻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红的脸。他伸出手,用手指,在洛寻身旁的沙子上,慢慢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字。
洛寻侧头看去。
——吾家。
我的家。
洛寻看着那两个字,在炽热的阳光下,眼眶微微发热。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覆盖在顾晏舟那只写着字的手上,紧紧握住。
海浪温柔地涌上沙滩,轻轻漫过那两个字,将它们抚平,带走,只留下湿润的沙痕。
但有些东西,已经刻下了,再也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