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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海岛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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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海岛边永不停歇的潮汐,在日升月落间悄然滑过。石屋前的菜畦里,洛寻种下的青菜冒出了嫩绿的芽,在咸湿的海风里顽强地伸展。顾晏舟修补渔网的手法愈发熟练,偶尔还能在近海撒上几网,收获些巴掌大的小鱼,给寡淡的饭桌添些鲜味。
他们的话依旧不多。常常是顾晏舟在屋外忙碌,洛寻就在门槛上坐着,手里拿着顾晏舟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一本残破的《山海经》,就着天光,慢慢地读。读到精卫填海,他会抬头看看眼前这片真实无垠的大海;读到夸父逐日,他会侧过头,看着顾晏舟被日光勾勒出的、沉默而坚实的侧影。
有时,洛寻会拿起树枝,在沙地上写字。写“床前明月光”,写“春眠不觉晓”,写那些刻在童年记忆里、早已模糊了出处的零碎诗句。顾晏舟忙完了,会走过来,站在他身后,安静地看一会儿,然后伸出粗糙的手指,点在他某个写错的笔画上,或者,在他写的诗句旁边,用更遒劲的笔触,补上下一句。
“疑是地上霜。”他低沉的嗓音混在海风里。
洛寻便仰起头,对他笑。笑容很浅,牵动着眼角的皱纹,却像拨开了厚重云层的阳光,瞬间点亮了他沉寂多年的面容。
顾晏舟看着他笑,眼神会变得格外柔软,然后伸出手,揉一揉他花白的、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动作很轻,带着一种笨拙的珍视。
他们很少提及过去。那些硝烟、离别、屈辱,像被海风吹到了遥远的彼岸,刻意地不去触碰。但过去并未消失,它沉淀在顾晏舟腿伤发作时隐忍的闷哼里,烙印在洛寻偶尔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的颤抖里。
每当这时,另一个总会立刻醒来,无声地靠近,给予一个坚实的拥抱,或者一杯温热的水。无需言语,陪伴本身就是最好的安抚。伤痕还在,但他们在学着用当下的安宁,去覆盖旧日的创痛。
这天傍晚,顾晏舟从棚子底下翻出一些受潮的旧书页,是些没什么用处的账本残卷,准备生火。洛寻瞥见,心中一动。
“等等。”他走过去,从那些废纸里,小心地抽出了几张相对完整、质地稍好的宣纸残页,又找了一小块顾晏舟画路线图用剩的、已经干硬的墨锭。
“做什么?”顾晏舟问。
洛寻没回答,只是拿着东西走到水缸边,用破碗底小心地磨着那点墨。磨好了,他拿着蘸饱了墨汁的树枝,走到石屋侧面那片相对平整的石壁前。
夕阳正好,将石壁染成了温暖的橙红色。
洛寻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手腕悬空,树枝落下。
他没有写字,而是在画。线条简单,甚至有些稚拙。先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圈,算是太阳,下面几道波浪,算是大海。海边上,是两个手拉手的、火柴棍一样的小人。没有五官,没有细节,只有两个依偎在一起的、简略到极致的身影。
画完了,他退后一步,看着石壁上那幅称不上画的画。
顾晏舟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看着石壁上那两个小人,看了很久。然后,他走上前,从洛寻手里拿过树枝,在那两个小人旁边,用力地、清晰地,画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将两个小人都圈在里面的——心形。
画完,他扔掉树枝,回头看向洛寻。
洛寻也正看着他。
暮色四合,海天一色苍茫。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恰好落在顾晏舟的眼底,将那里面深沉的情感映照得清晰无比。
没有言语。
洛寻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顾晏舟垂在身侧、沾着一点墨迹的手。
两只布满岁月痕迹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他们转身,并肩走回那间亮起微弱灯火、炊烟刚刚升起的石屋。
石壁上,那两个简笔小人和那个笨拙的心形,在越来越浓的暮色里,渐渐模糊,却仿佛带着温度,烙印在了这片属于他们的、最后的疆域上。
涛声依旧,永恒地吟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