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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铁壳船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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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连下了三日,才勉强收住势頭,天空依旧是洗不净的灰濛。湿气无孔不入,石屋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和草药膏辛辣的气息。
顾晏舟的腿疼缓解了些,能勉强下地走动,但动作明显迟缓,那条伤腿落地时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洛寻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接过了更多活计,生火、煮饭、收拾,甚至尝试着去摆弄顾晏舟留在棚子下的渔网,手指被粗糙的麻绳磨得发红。
午后,顾晏舟靠在床头闭目养神,洛寻坐在门槛上,就着天光,缝补一件顾晏舟磨破了肩头的旧衫。针脚歪歪扭扭,远不如他偷东西时那般灵巧,却缝得异常认真。
海岛的宁静,是被一阵不同寻常的、低沉的马达声打破的。
那声音由远及近,不像平日里送补给的小船那般轻快,反而带着一种沉闷的、不容忽视的重量。洛寻捏着针线的手一顿,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海面。顾晏舟也倏地睁开了眼睛,眸中瞬间褪去了疲惫,锐利得像骤然出鞘的刀。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言语,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警惕。
顾晏舟撑着床沿,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洛寻放下针线,悄无声息地站到他身侧。
海面上,一艘灰蓝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旧式铁壳船,正破开铅灰色的海浪,朝着岛屿的方向驶来。船体不大,但线条硬朗,透着一股军用的冷硬气息,与这荒僻的海岛格格不入。
不是送补给的船。
顾晏舟的背脊绷紧了,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他放在窗棂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几十年的潜伏与逃亡,让他对任何意外的靠近都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觉。
洛寻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顾晏舟的手臂。是追查来了吗?大陆那边?还是……其他的麻烦?这来之不易的安宁,难道这么快就要被打破?
铁壳船没有直接驶向湾口,而是在离岛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减缓了速度,绕着岛屿缓缓巡弋,像是在观察,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一分一秒流逝。海风卷着湿冷的水汽灌进来,吹得人遍体生寒。
终于,那铁壳船似乎完成了侦察,调转船头,朝着来时的方向驶去,马达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茫茫海雾之中。
直到那艘船彻底消失在视野里,顾晏舟紧绷的身体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转过头,看向脸色发白的洛寻。
“不是冲我们来的。”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确定的安抚,“可能是过路的,或者……别的什么事。”
话虽如此,但他眉宇间凝聚的沉郁并未散去。这艘不明船只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小岛与世隔绝的表象,也提醒着他们,外面的世界依旧存在着不确定的风险。
洛寻点了点头,抓着顾晏舟手臂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指尖冰凉。
顾晏舟覆上他的手,将他冰冷的手指包裹在自己温热粗糙的掌心。
“没事。”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语气更沉,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两人在窗边又站了许久,直到确认海面彻底恢复了平静,只有单调的海浪声依旧。
顾晏舟转身,走到石屋角落,挪开一个不起眼的木箱,露出了下面一块松动的石板。他撬开石板,从里面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物体。解开油布,里面是一把保养得极好、闪着幽冷蓝光的冲锋枪,以及几个压满了子弹的弹夹。
洛寻看着他将枪械熟练地检查、组装,动作流畅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这把枪,和他此刻沉静而专注的侧脸,瞬间将洛寻拉回到了那个充满硝烟与危险的年代。
顾晏舟将组装好的枪靠墙放好,又将弹夹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对上洛寻复杂的目光。
“以防万一。”他解释道,声音平静无波。
洛寻没有说话。他只是走过去,蹲下身,拿起一块干净的布,默默地擦拭着枪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
他们都知道,这艘船的出现,可能只是一个偶然。但也可能,是一个信号。一个提醒他们,这偷来的安宁,或许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坚固。
顾晏舟看着洛寻低垂的、专注的侧脸,看着他擦拭枪械时那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带着某种决绝意味的平静,心中那片刚刚被熨平的褶皱,又悄然蔓延开来。
他伸出手,按在洛寻的手背上,止住了他的动作。
洛寻抬起头。
两人在昏暗的光线中对视。
“别怕。”顾晏舟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这一次,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他的眼神深邃,里面没有惶恐,没有不安,只有一种经历过无数生死、早已将最坏结果都计算在内的沉着,以及一种与身边人同生共死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洛寻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片沉静的、却蕴含着巨大力量的海,心中的惊悸竟奇异地平复了下去。他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布放下,反手握住了顾晏舟的手。
“嗯。”他应道。
不怕。
只要在一起,地狱也去得。
屋外,天色愈发阴沉,海涛声一阵紧过一阵,仿佛酝酿着又一场新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