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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骨灰撒在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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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岛的春天，这一次是真正地、踏踏实实地到来了。阳光变得慷慨而温暖，毫不吝啬地洒满岛屿的每一个角落，连海风都褪去了最后一丝凛冽，变得柔和而湿润，带着草木萌发和新翻泥土的清新气息。
顾晏舟的身体和精神，仿佛也随着这焕然一新的季节，彻底复苏。他不再需要木棍借力，步履稳健有力，甚至能独自扛着那艘修补过数次的小舢板，轻松地往返于石屋与海滩之间。他的眼神明亮，眉宇间那层因旧伤和往事而笼罩的阴翳也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祥和的平静。
洛寻看着他的变化，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欣慰。那些漫长冬夜里倾听的惨烈故事，那些无声流下的泪水，似乎都在这温暖的春光里，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慰藉与安放。
这天，顾晏舟没有出海，也没有整理菜畦，而是带着洛寻，沿着岛屿边缘，一路向着最高处的那片山崖走去。路不算好走，藤蔓缠绕，碎石遍布，但顾晏舟走得很稳，偶尔还会停下来，指着某株奇特的植物告诉洛寻它的名字和用途，或者辨认某种海鸟留下的痕迹。
他们花了小半天时间，终于登上了崖顶。这里视野极其开阔，可以俯瞰大半个岛屿，以及岛屿之外那片无边无际、在阳光下闪烁着亿万片金鳞的浩瀚海洋。
海风很大，吹得人衣袂翻飞，呼吸间满是自由而辽阔的气息。
顾晏舟站在崖边，任狂风拂乱他花白的头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肺腑里积攒了一冬的沉郁寒气都置换出去。
他转过身，背对着那片壮丽的海天，面向洛寻。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模糊而温暖的金边。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洛寻从未见过的、近乎通透的平静笑容。
“这里风景好。”顾晏舟说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洛寻耳中，“以后……等我死了，就把我烧了，骨灰从这里撒下去。”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明天早上吃什么，没有一丝一毫对死亡的恐惧或悲伤。
洛寻愣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击了一下，一阵尖锐的疼痛蔓延开来。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顾晏舟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眼中涌起的慌乱与痛楚，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眼神变得愈发温和。他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洛寻冰凉的手。
“人总是要死的。”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豁达，“我这一辈子，打过仗，杀过人，也被人背叛过，见识过这世上最极致的恶，也……遇到过你。”
他的目光深深望进洛寻的眼睛里，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锋锐、沉郁或痛楚，只剩下一种沉淀了所有过往后的、纯粹的温柔与安宁。
“能活到现在，能在这岛上，跟你过几年安生日子……”他顿了顿，手指微微用力，握紧了洛寻的手，“已经是老天爷……额外开恩了。”
海风在崖顶呼啸，卷动着两人的衣角和发丝。
洛寻看着顾晏舟平静的脸，看着他眼底那片如同此刻天空般明澈的释然，心中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巨大悲伤和奇异平静的复杂情绪。他明白，顾晏舟不是在交代后事，而是在与他分享一种最终的了悟，一种对生命全程的接纳。
“别选风口太大的时候，”洛寻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免得……迷了眼睛。”
顾晏舟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脸上绽开了一个真正舒心的、带着些许孩子气的笑容。那笑容驱散了他脸上最后一点岁月的沧桑，仿佛让他瞬间年轻了许多。
“好。”他笑着应道，用力捏了捏洛寻的手，“听你的。”
两人相视而笑，笑声被海风卷走，散落在辽阔的天地之间。
顾晏舟拉着洛寻，在崖顶一块平坦的岩石上坐下。他们不再谈论生死，只是并肩坐着，看着脚下蔚蓝的海水轻轻拍打着礁石，看着远处海天一色的壮丽景象，看着海鸥在头顶自由地盘旋。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那些金戈铁马，那些尸山血海，那些背叛与牺牲，那些无法言说的痛楚与罪孽……在这一刻，在这片无垠的蓝天碧海之间，仿佛都变得遥远而模糊，最终化作了掌心相贴的这点真实的温度，和耳边呼啸而过的、自由的风声。
顾晏舟微微侧过头，看着洛寻被阳光和海风勾勒出的、平静而柔和的侧脸，心中一片前所未有的安宁。
他这一生，波澜壮阔，也伤痕累累。
但最终，能在这天涯海角，与这样一个人，共享这片宁静的春光，看这片无垠的大海。
似乎，也足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