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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最后的审判 ...

  •   那艘将他们带离海岛的船,并非来时那艘破旧的补给船,而是一艘更大、更冷硬的铁壳船。船舱低矮,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和铁锈的混合气味,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昏黄的、随着船体摇晃而不断摆动的小灯。

      顾晏舟和洛寻被分开关押在相邻的、狭小的舱室里。金属的门紧闭着,只有下方一个狭小的、用于递送食物的开口。

      洛寻蜷缩在冰冷的、散发着霉味的角落,身上还穿着那件被扯得有些凌乱的深蓝色婚服。手腕上金属铐圈的冰凉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他紧紧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耳边是船舱外单调而巨大的机器轰鸣声,还有海浪拍打船体的闷响,一声声,都像是敲打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他没有哭,只是觉得浑身冰冷,仿佛所有的热量都随着那对熄灭的喜烛,一起留在了那个绝望的坡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顾晏舟最后看他那一眼——那里面包含了太多他无法完全读懂,却又沉重得让他无法呼吸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舱门下方的小门被拉开,一个冰冷的铝制饭盒被推了进来,里面是些看不出原貌的糊状食物。洛寻没有动。

      隔壁舱室,也传来了同样的声响。

      他竖起耳朵,努力想听到一点关于顾晏舟的动静,却只有一片死寂。这种寂静,比任何声音都更让人恐慌。

      船,在海上航行了似乎很久。时间在黑暗和机器的轰鸣中失去了意义。洛寻昏昏沉沉,时睡时醒,每一次惊醒,都会被巨大的无助和恐惧淹没。

      终于,在一次剧烈的颠簸后,船体似乎靠岸了。引擎声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外面传来的、模糊的人声和脚步声。

      舱门被猛地打开,刺眼的光线涌了进来,让洛寻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两个穿着同样制服、面无表情的人将他从角落里拽起来,推搡着走出船舱。

      他踉跄着,在晃动的甲板上看到了同样被押解出来的顾晏舟。

      只一眼,洛寻的心就沉到了谷底。

      顾晏舟也换下了那身月白婚服,穿着一套灰色的、粗糙的囚服。他看起来比在岛上时更加削瘦,脸色苍白,但背脊依旧挺得笔直。他的眼神平静,甚至可以说是麻木,只是在与洛寻目光交汇的瞬间,那平静的冰面下才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和担忧,随即又恢复了死寂。

      两人甚至来不及交换一个眼神,就被粗暴地分开,押下了船。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阴冷的码头。天空是铅灰色的,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和潮湿的水汽味。他们被推上一辆密封的、窗户焊着铁条的卡车。

      车厢里黑暗而拥挤,除了他们,似乎还有别的囚犯,但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车轮碾过湿滑路面的单调声响。

      洛寻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透过铁条的缝隙,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模糊而灰暗的城市景象。高楼,标语,穿着统一服装、行色匆匆的人群……一切都与他记忆中的世界,与那个宁静的海岛,截然不同。

      一种巨大的、被连根拔起后抛入异域的茫然和恐惧,攫住了他。

      卡车最终驶入了一个有着高墙和铁丝网的大院。铁门在他们身后沉重地关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响。

      他们被带下车,雨水立刻打湿了单薄的囚服。洛寻冷得牙齿都在打颤。他下意识地看向顾晏舟,顾晏舟也正看着他,雨水顺着他花白的头发流下,滑过深刻皱纹的脸颊。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对着洛寻,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那是一个安抚的眼神,也是一个……绝望的提醒。

      别怕。

      也别……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希望。

      他们被分别带往不同的方向。洛寻最后看到的,是顾晏舟被押解着、走入另一栋灰色建筑时,那挺直却难掩蹒跚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雨幕和沉重的铁门之后。

      接下来,是没完没了的审讯。

      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一盏刺眼的台灯。不同的人轮番进来,问着同样的问题,用各种方式,逼迫他交代与顾晏舟的关系,交代顾晏舟的“罪行”,交代他们“潜伏”在海岛的目的。

      洛寻始终沉默着,或者重复着最初的说法——他只是顾晏舟旧时的仆役,无处可去,被收留在岛上,仅此而已。他不能承认更多,他不能将顾晏舟推向更深的深渊。

      审问的人显然不相信,他们拍着桌子,厉声呵斥,用最不堪的词语辱骂他们之间的关系是“腐朽的”、“肮脏的”、“资产阶级的毒草”。那些话语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洛寻的心上,但他只是低着头,咬着牙,一声不吭。

      他不知道顾晏舟那边经历着什么。他只知道,每一次被带回那间阴冷潮湿、挤满了其他囚犯的牢房时,他都会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却一次次失望。

      日子在审讯、饥饿、寒冷和巨大的精神压力下,变成了一场看不到尽头的煎熬。希望,如同风中残烛,一点点熄灭。

      直到有一天,他被再次带到审讯室。这次,坐在桌子后面的,是一个看起来级别更高、神色更冷峻的中年人。

      那人没有拍桌子,也没有大声呵斥,只是将一份文件推到洛寻面前,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

      “顾晏舟已经全部交代了。你们的关系,你们的历史,包括他留在岛上的那些东西……我们都掌握了。”

      洛寻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停止跳动。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那人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洞悉一切的冷漠:

      “现在,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把你的问题,也老老实实地交代清楚。”

      洛寻看着那份空白的、等待着罪状的文件,又看了看那人冰冷的眼睛,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审问。

      这是宣判。

      对他们那段不见容于世的感情,对他们偷来的那几年安宁,对他们所有挣扎与坚守的……最终宣判。

      他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和寒冷而布满冻疮、微微颤抖的手。

      许久,他伸出那只手,拿起了桌上那支冰冷的、沉甸甸的钢笔。

      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一直凉到了心底。

      他知道,当他在这份文件上写下第一个字的时候,他和顾晏舟,还有那个海岛上短暂而珍贵的梦,就真的……彻底结束了。

      窗外,雨还在下,敲打着铁窗,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像是一曲无尽的、悲伤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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