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听见海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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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的百日誓师大会，操场上是黑压压的人头和躁动的热浪。校领导在台上用激昂的语调描绘着未来的蓝图，声音通过劣质喇叭放大，带着刺耳的杂音。
江应怜站在班级队伍的末尾，低着头，用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塑胶跑道上的一颗小石子。周围是同学们被煽动起来的、对未来充满渴望的喧哗，她却只觉得吵闹，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观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演出。
人群开始松动，宣誓结束，大家像退潮般涌向各自的教学楼。她被裹挟在洪流里，身不由己地向前，几乎要喘不过气。推搡中，不知谁撞了她一下，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就在那一刻，一只温热的手，坚定而有力地，从侧面抓住了她的手腕。
“别走散。”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被周围的嘈杂淹没，却像一道惊雷，精准地劈入她的耳膜。
她猛地抬头，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睛里。是沈倦。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边，微微蹙着眉，视线落在她被他握住的手腕上，随即又抬起，对上她惊慌失措的目光。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
手腕上传来的触感清晰无比，他掌心的温度几乎烫伤她的皮肤。她能感觉到他指腹细微的纹路，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周围所有的声音——领导的演讲、同学的喧闹、夏日的蝉鸣——都瞬间褪去，她的世界只剩下手腕上那片灼热，以及自己胸腔里那场骤然掀起的、足以淹没一切的海啸。
轰——！
血液逆流，冲上头顶，又迅速回落，四肢百骸一片冰凉。她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石化的雕像。
沈倦看着她煞白的脸，以为她是被挤得难受，手上的力道稍稍放松，却没有松开，只是牵引着她，逆着人流，稍微往旁边靠了靠，避开了最拥挤的中心。
“没事吧？”他低下头，又问了一句。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
江应怜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又干又涩。她只能用力地、几乎是慌乱地摇了摇头。
他抓住了我。
他抓住了我。
他抓住了我。
这个认知在她脑海里疯狂刷屏，带来灭顶般的眩晕。与此同时，那股熟悉的、自我毁灭的冲动也随之苏醒。
可是沈倦，你知不知道，我生来就不会游泳。
靠近你，我会溺死的。
她在心里无声地呐喊，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仿佛他抓住的不是她的手腕，而是一条通往深渊的锁链。
沈倦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极度不适，终于松开了手。
手腕上那圈灼热瞬间被空气的冰凉取代，留下一个无形的烙印。
“人太多了，小心点。”他朝她笑了笑，那笑容在阳光下有些晃眼，然后便转身，汇入了前行的人流。
江应怜还呆呆地站在原地，机械地抬起那只被他握过的手腕。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和触感。她伸出另一只手，用力地、反复地擦拭着那个地方，直到皮肤泛起红痕，传来刺刺的疼痛。
仿佛要擦掉的，不是他的痕迹，而是自己内心那片刻不受控制的、汹涌的悸动。
那天晚自习，沈倦抱着一摞物理习题集转过身，轻轻放在她桌角。
“江应怜，这道电磁感应的大题，你的解题思路好像和标准答案不太一样，能给我讲讲吗？”他指着练习册上的一道题，眼神里带着真诚的困惑和一丝探究。
他记得她的名字。他还注意到了她的解题思路。
海啸过后，是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的脸，看着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在教室日光灯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她突然想起自己偷偷捡起的那个矿泉水瓶，想起那盆因为他残存的水而焕发生机的薄荷。
一股强烈的羞愧和负罪感攫住了她。
她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指那道题，而是飞快地、几乎是抢夺般地将自己的练习册从他手下抽了回来。动作之大，让桌面的笔袋都跳了一下。
沈倦愣住了。
周围的几个同学也投来诧异的目光。
江应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更深的苍白。她紧紧抱着自己的练习册，像守护着什么绝密的珍宝，又像是抵御着什么可怕的入侵。
“对、对不起……”她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颤抖，“我……我也不会。”
说完，她迅速低下头，将整张脸几乎埋进臂弯里，只留下一个紧绷的、写满了“生人勿近”的背影。
沈倦看着空荡荡的桌面，又看了看她鸵鸟般的姿态，嘴唇抿了抿，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转回了身。
那个晚上，江应怜在日记本上，用几乎要划破纸背的力度写道：
“今天，他抓住了我的手腕。我的世界听见了海啸。”
“他问我物理题，我推开了他。”
“沈倦，我是个怪物。一个只敢在黑暗里偷窥光，却害怕被光灼伤的怪物。”
“我的鳃，呼吸不了你的海。”
她合上日记本，将脸埋进冰冷的掌心，肩膀微微颤抖。窗外，是沉沉的夜幕，没有星光，如同她看不到出口的青春。
手腕上，那片被他触碰过的皮肤，依旧在隐隐发烫。而虎口处，那个她刚刚因为情绪失控而用力掐出的新月形伤痕，正渗出细密的血珠。
疼痛，是她确认自己存在的，唯一方式。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听见海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