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告别练习 ...
-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月，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试卷油墨和一种无形的、焦灼的压力。
江应怜和沈倦的关系，维持着一种奇怪的平衡。他们偶尔会一起讨论题目，会在走廊相遇时点头示意，但他不再试图靠近，而她，也始终固守着自己划定的安全距离。
那棵薄荷，在窗台上蓊蓊郁郁，绿得几乎有些刺眼。
高考结束那天，夕阳如火，将天空烧成一片绚烂的橘红色。教室里弥漫着一种解放后的狂喜和淡淡的离愁。同学们互相在校服上签名，约定着永不分离的誓言。
沈倦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到江应怜的座位前。他考得很好，眉眼间带着轻松和意气风发。
“江应怜，”他看着她，眼睛很亮，“我报了北京的学校。你呢？”
江应怜正在整理书包的手指一顿。她早就知道了。她偷偷看过他的志愿表。而她自己的，填的是省城的一所普通一本。他们的分数，注定是天南地北。
“我……留在本省。”她轻声说。
沈倦似乎并不意外，他笑了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对未来的盲目乐观：“没关系，现在交通很方便。异地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异地恋。
这三个字像一把锤子，重重砸在江应怜的心上。他如此自然地说出了对他们关系的定义。他已经在规划未来，一个有着她的、却需要跨越千山万水的未来。
就在这时，沈倦的母亲出现在了教室门口。那是一个看起来温柔却难掩憔悴的女人，眼神里有着经历过生活磨砺的坚韧和一种对儿子毫不掩饰的骄傲。她笑着对沈倦招招手，目光扫过江应怜时，带着礼貌的、略微审视的意味。
江应怜看到了那个女人眼中的期盼。她知道沈倦的父亲早逝，母亲独自将他带大，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去北京，上最好的大学，拥有光明的未来，这是他母亲，也是他整个家庭，沉甸甸的期望。
而自己呢？留在这个小城，上一个普通的大学，未来一眼望得到头。
她会成为什么？会成为他翅膀上那根最重的羽毛吗？会用她黏稠的、充满不安全感的情感，拖慢他高飞的脚步吗？
沈倦回头对母亲笑了笑，示意她稍等，然后又看向江应怜，眼神清澈而坚定：“等我到了那边，安顿好就跟你联系。假期我可以回来看你，或者你来找我玩。”
他的规划越是具体，江应怜的心就越是往下沉。
看啊，他的人生是旷野，而你的是轨道。你凭什么让他为你偏离方向？
那个傍晚，她没有直接回家。她一个人走到了学校后面的小河边，河水在夕阳下泛着粼粼的金光。她坐在河堤上，看着流水，一动不动。
内心那个自我毁灭的声音，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离开他。
放过他。
你不能成为他的拖累。
你的爱，对他而言，是负担。
“为你好”。这三个字，成了她手中最锋利的刀，即将斩断他们之间所有可能的未来。
晚上，她拨通了沈倦的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家庭聚会的饭桌上，能听到他母亲催促他快点来吃饭的、带着笑意的声音。
“喂？江应怜？”他的声音带着笑意，隔着听筒传来，依旧清晰。
江应怜握紧了话筒，指节泛白。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
“沈倦。”
“嗯？”
“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连背景的嘈杂声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长到江应怜以为电话已经断了线，长到窗外的蝉鸣都停了，长到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冰冷的声音。
然后，她听到他轻轻地、几乎是气音地，说了一个字：
“……好。”
没有问为什么。没有挽留。没有争吵。
只有一个简短的、沉重的“好”。
仿佛他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局，只是在等待最终的审判落下的那一刻。
电话挂断，传来忙音。嘟——嘟——嘟——
江应怜维持着握着话筒的姿势，很久很久，直到手臂僵硬，直到眼泪无声地爬满了脸颊，冰冷地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做到了。她“为你好”了。她放他高飞了。
可为什么，心脏像是被挖走了一块，空荡荡地漏着风，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几天后，她收到了一个来自邮局的、薄薄的挂号信。信封上，是他用尺子比着、写得工工整整的她的名字和地址。那种刻板的认真，像在完成一个葬礼的仪式。
她知道里面是什么。是他最后的、或许是试图挽回的话语。
但她没有拆开。
她拿着那封信，走到书桌前，打开那个深蓝色的硬纸盒，将信小心翼翼地、如同安置一枚定时炸弹般，放了进去，然后“咔哒”一声，锁上了盒子。
也锁上了她整个兵荒马乱、最终以自我牺牲告终的青春。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将盒子锁进柜子最深处的同一天，沈倦站在北京某所著名高校的门口，看着来来往往、意气风发的新生，默默地攥紧了拳头，眼底，是无人能懂的、一片荒芜的倦意。
他们的告别，没有声嘶力竭，没有纠缠不清。只有一场发生在夏日尾声的、平静的、心照不宣的沉没。
像一艘船，还未曾真正启航，便已沉默地，溺毙于名为“现实”与“性格”的、无光的深海。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告别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