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薄荷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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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足够一座城市改头换貌，足够少年棱角磨平，也足够将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恋，沉淀为心底一颗不敢触碰的舍利。
江应怜留在了省城，做着一份不好不坏的会计工作。她按部就班地生活，像这座城市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她相亲，恋爱，对象有温文尔雅的大学老师，也有精明干练的销售主管。他们条件都很好，举止得体，是母亲眼中“合适”的人选。
可每一次，当关系试图走向亲密，当对方想要牵她的手，或者试探着规划共同的未来时，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恐慌感便会卷土重来。
她会看到沈倦在阳光下对她笑的样子，会感觉到手腕上那早已消失的、被他握住过的触感。然后，她会像十年前在电影院里那样，猛地缩回手，或者找一些蹩脚的理由，仓皇地结束关系。
几次三番之后，介绍人委婉地转达了对方的不满：“江小姐人很好，就是……好像总隔着一层什么，走不进去。”
她成了别人口中“性格有点问题”的姑娘。
她不再去相亲了。下班后，她回到租住的公寓，房间总是收拾得一尘不染，冰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那盆薄荷，被她从老家的旧纸箱里找了出来，依旧放在窗台上。它奇迹般地没有在纸箱的黑暗中彻底死去，只是叶片蔫黄，一副苟延残喘的模样。
她小心翼翼地照料它，浇水，晒太阳，仿佛在照料自己那段枯萎的青春。
直到那个周六的下午。
她进行每月一次的大扫除，挪动窗台上的花盆时，衣袖不小心带到了薄荷。陶土花盆从窗沿坠落，“啪”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泥土、碎陶片，以及那株根系暴露、已然枯萎的薄荷，狼藉地散落在地板上。
江应怜愣住了。
她看着那破碎的残骸，看着那曾经因为她偷来的“生命之水”而焕发生机、又在她自我折磨的注视下艰难存活的植物，终于以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结束了它的生命。
她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湿润的泥土，和那些干枯发脆的叶片。
没有预想中的崩溃大哭。只是一种深沉的、浸入骨髓的疲惫和虚无，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想起了十六岁那个雨天后，她将水瓶里剩下的水倒进花盆时，那种混合着窃喜与负罪的战栗。
想起了沈倦送她音乐盒时，她不敢上发条的恐惧。
想起了他说“异地恋也没什么”时，她内心那片荒芜的、自我否定的沙漠。
这盆薄荷，见证了她所有隐秘的欢喜与漫长的痛苦。它是她暗恋的实体，是她罪孽的象征，也是她青春唯一的遗物。
而现在，它碎了。
像一场迟来的审判，宣告那个依附于偷窃而来的生命力而存在的江应怜，也该彻底死去了。
她蹲在满地狼藉前，肩膀开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泪水无声地滑落，一滴，两滴，落在干枯的薄荷叶片上，迅速被吸收，留下更深的水渍。
她伸出手，一点点将那些碎片和泥土拢在一起，动作轻柔得像在收敛一具小小的尸骨。
她知道，她埋葬的，不仅仅是一盆植物。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薄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