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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涟漪与暗涌 ...

  •   【砚清视角】

      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微弱的电流感猝然传来不算强烈,却像细针轻轻刺了下指腹,麻意顺着指尖爬上来,窜到手腕,让砚清向来平稳的心跳,竟莫名地漏了半拍。

      他看得真切,林序像只受惊的幼兔,猛地缩回手,耳根红得能滴出血来,慌乱地低下头,几乎要把整张脸埋进那本摊开的园林图册里。

      连握着图册的指尖都因为用力泛着白,还下意识地抠了抠纸页边角,把原本平整的纸边抠出一道浅浅折痕,甚至不小心撕了个小米粒大的小角,他自己都没察觉,还在那儿硬着头皮编瞎话,那点手足无措的慌乱劲儿,看得人心里发软。

      这小家伙的心思,太直白了。

      像往清澈溪水里丢了颗小石子,涟漪一圈圈荡开,连水底的细沙都跟着翻涌,根本藏不住傻子都能看出来。

      如果是榆木头,那就当我没说。

      砚清的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扣在微凉的杯壁上,留下几道浅浅指痕。

      杯沿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水渍,他顺手抹了下,指尖蹭到的凉意让那点麻意淡了些。

      换做以往,面对这种过于直白的情愫,他早该不动声色地往后靠半寸,或是端起杯子抿一口,用疏离的姿态把这份冒犯悄悄推回去。

      这是他数百年来应对类似境况的本能,熟练得像呼吸,连眼神都不会多给一个,省得小家伙误会,得寸进尺。

      毕竟漫长岁月里,他见多了来了又走的人,与其动情后承受失去,不如一开始就划清界限。

      可此刻,看着林序连脖颈都泛着羞赧的粉,听着他强作镇定、却带着明显颤音的解释(说什么图册里的示意图标标错了位置,其实那图标明明规规矩矩,连线条都没歪,纯属睁着眼说瞎话),心底升起的,竟不是不悦。

      是一种……极其陌生的、近乎柔软的情绪。

      像沉寂千年的古潭被投进一颗暖石,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黏腻,挥之不去,甚至有点痒,像被细羽轻轻扫过心尖。

      这小家伙,傻得直白,傻得纯粹,倒让他生不出半分排斥,反倒想起记忆里老宅墙角,偷偷冒出来的那株不知名的嫩草,带着点不管不顾的鲜活。

      他没立刻接话,目光掠过林序微微颤抖的睫毛,慌得没了章法,小家伙在紧张,掠过他紧张得抿成一条线的唇。

      特别想逗逗这个特别紧张的小家伙。

      最终落回那本被推过来的图册上。

      书页间夹着枚银杏书签,叶脉清晰,边缘被磨得温润发亮,一看就是常带在身边、反复摩挲过的,连叶柄处都被摸得圆润,还沾着点不易察觉的桂花碎屑。

      是上次林序带的桂花糕沾到的,他居然没擦掉,倒像是特意留着似的。

      他伸出手,先碰了下书签边缘,确认是干燥的,才避开林序方才碰过的那页,翻到下一页。

      指尖划过纸面上的亭台楼阁、曲径回廊,指腹能摸到印刷的轻微凸起,甚至能闻到纸页受潮的淡淡霉味。

      (大概是林序常放包里捂着,连带着书签都沾了点他身上的少年气)

      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带着岁月沉淀的从容,把话题引向了《园冶》里“借景”与“隔景”的妙处。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触碰,不过是指尖误蹭了空气。

      只有他自己知道,讲解那些烂熟于心的知识时,余光始终没离开过对面的小家伙。

      看他从肩膀紧绷到渐渐放松,看他攥着图册的手指慢慢松开,指节的泛白褪去,看他眼底的羞赧一点点被好奇取代,亮得像淬了光,比窗外的阳光还晃眼,晃得他连讲解的语速都慢了半拍

      他竟舍不得打断这小家伙眼里的光。这种被人全心依赖的感觉,陌生又新奇,像枯木逢春,悄悄在心底萌出了芽。

      林序起初还眼神闪烁,不敢与他对视,目光总在图册和桌面之间飘来飘去,连手指都不知道往哪放,一会儿抠抠桌布纹路,一会儿碰碰杯沿,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像只没头苍蝇似的。

      可听着听着,就完全被吸引了。

      他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像盛满了碎星,认真地听着,时不时打断他,提出些稚嫩却鲜活的疑问,或是兴奋地指着图册某处,声音都拔高了些,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激动:“砚先生!你看这里!是不是就是你说的‘框景’?把远处的山框在亭子里,也太妙了吧!”

      那种纯粹的、对知识的渴求,让他整个人都焕发出专注的魅力,连带着咖啡馆里的空气,都好像变得更暖了些,咖啡的苦味都淡了几分,只剩桂花的甜香缠在鼻尖,挥之不去。

      砚清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底那点柔软,似乎又扩大了些。

      他忽然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种被需要、被倾听的感觉。

      甚至,在解答林序疑问的过程中,那些沉寂了几百年的旧知识,都好像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不再是冷冰冰的文字,倒像是能开口说话的老友,还带着点小家伙的鲜活气,连他自己都觉得新鲜。

      更重要的是,他喜欢看这小家伙依赖他、信任他的样子,那种被全身心依赖的感觉,是数百年岁月里从未有过的,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旁观者。

      阳光慢慢移着,从桌面左上角爬到右下角,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衣角的影子轻轻交叠,像无意识的触碰,又像不敢靠近的试探,碰一下就缩回去,再悄悄挨上,磨磨蹭蹭的,像林序本人的性子,软乎乎,怯生生,却又忍不住想靠近。

      空气中飘着咖啡的醇苦,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桂花甜香,还有书页淡淡的墨香,酿出一种让人安心的静谧,连呼吸都变得轻缓,生怕打破这难得的平和。

      直到窗外天色暗下来,街边的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落在图册上,把林序的指尖照得发白,林序才猛地回过神,惊道:“啊!这么晚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合上图册,指尖还在纸页上蹭了蹭,把刚才抠出的折痕悄悄抚平,连纸张翘起的一个边边都想按回去,指尖蹭来蹭去,没注意自己都快把纸页蹭起毛了,“砚先生,又耽误你这么久……我太能聊了是不是?”

      “无妨。”砚清淡淡应着,端起早已凉透的水杯抿了一口。

      凉意滑过喉咙,却压不住胸腔里那点异常的暖意,反倒让那暖意更清晰了些,像揣了颗温温的小石子,不烫,却存在感极强,硌在心上,软乎乎的。

      他其实想说“我不介意”。

      话到嘴边,又变成了简洁的两个字对付这容易慌的小家伙,太直白反而会吓到他,他怕自己过于热切的回应,会让这来之不易的靠近又缩回去。

      林序收拾好东西站起身,攥了攥衣角,指尖蹭了蹭裤缝,犹豫了几秒,还是鼓起勇气问:“砚先生,下周……你还来吗?”

      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眼神里满是小心翼翼的期待,还有点怕被拒绝的紧张,像在等宣判的小孩,连手都悄悄攥成了拳,指节泛白,连带着耳根又红了点,那副忐忑又渴望的样子,让砚清不忍拒绝。

      砚清迎上他的目光,没立刻回答。

      他看着年轻人清澈的瞳孔里,自己模糊的倒影,看着那里面毫不掩饰的希冀,像星星一样亮,亮得他移不开眼。

      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带着数百年的惯性,却在触及林序眼底光亮的瞬间,悄悄咽了回去。

      最终只化作一个微不可察的停顿,和一个轻浅的音节:“嗯”

      林序的脸上瞬间绽开笑容,比窗外的灯火还要亮几分,眼睛弯成了月牙,连嘴角都带着梨涡,傻乎乎的,看得人心里也跟着亮起来。

      “那说定了!砚先生,下周见!”他挥了挥手,脚步轻快地跑了出去,背影都透着藏不住的欢欣,连衣角都在风里晃悠,像只快活的小鸟,跑出门时还差点撞到门框,又慌忙扶住,回头冲他笑了笑才跑远,那笑容晃得砚清愣了好一会儿,这小家伙,连跑都这么冒失,却偏偏让人放不下心。

      砚清独自坐在原处,坐了很久。指尖摩挲着杯壁上残留的、极其微弱的温度,那是林序刚才不小心碰到时留下的,带着点年轻人的体温,温温的,久久不散。

      他闭上眼,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林序最后那个毫无阴霾的笑容,还有跑出门时差点撞门框的傻样,以及……那个突兀又带着点孩子气的、关于“恐怖片”的念头。

      一种微妙的不安感,像水底的暗涌,悄悄冒了出来,缠在心头,松不开。

      他并非怕恐怖片。

      漫长岁月里,他见过的真实残酷,远比光影制造的幻觉可怕得多。

      战火纷飞的焦土,生离死别的恸哭,人心深处的恶意,哪一样都比屏幕上的鬼怪更刺骨。

      他在意的,是林序那份近乎莽撞的执着,想要窥探他“其他表情”的执着。

      这意味着,这个小家伙,不满足于只做一个求教的学生,或是偶尔分享生活的后辈。
      他在试图,用一种连自己或许都没理清的方式,更深入地、更靠近地,闯入他壁垒森严的世界。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面对这份“闯入”,他发现自己……竟没多少抗拒的力气。

      甚至有那么一瞬,想知道他下周会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会不会还是那件浅蓝的衬衫?

      上次袖口卷起来,露出一点手腕,细白干净,看着就让人移不开眼。

      会不会还带着这本图册,那个被撕了小角的页角,他会不会补好?

      补的时候会不会笨手笨脚,用错胶水,把纸页粘得歪歪扭扭,甚至沾到手指上?

      他竟有些期待看到那副笨拙的模样,期待这小家伙能带来更多不一样的热闹。

      【林序视角】

      冲出咖啡馆的那一刻,晚风带着凉意扑过来,吹得鬓角的头发乱飞,糊在脸上,却吹不散脸上的滚烫。

      林序一路小跑,直到拐过街角,才扶着墙壁大口喘气,心脏跳得快炸了,感觉从嗓子眼里要蹦出来,说话都得捂着胸口,咚咚咚的声音震得耳膜发疼,自己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碰到了!他居然碰到砚先生的手了!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触碰,可那微凉的、带着玉石般细腻质感的触感,指尖麻意半天散不去,像沾了点砚台墨似的,清冽又难忘,连打字都觉得指尖发飘。

      当时他吓得脑子一空,指尖都麻了,满脑子只剩“完了完了,怎么就碰到了”

      “会不会冒犯到砚先生”

      “他会不会觉得我很轻浮,故意碰他的”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头都不敢抬,耳根烧得能煎鸡蛋,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脸热,砚先生的手那么好看,骨节分明,凉丝丝的,他居然就这么冒失地碰了,太失礼了。

      可是……砚先生好像没生气?

      他不仅没流露出半点不悦,还若无其事地继续给讲解园林知识,声音依旧平稳好听,像大提琴低鸣,甚至在他提问时,还微微倾了倾身,耳廓离他更近了些,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听得格外认真,连他说图标标错这种瞎话都没戳穿,居然还顺着他的话往下讲,也太温柔了吧!

      是因为砚先生修养太好,不屑于计较这种无心之失?

      还是……他其实,也不讨厌自己的靠近?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林序的心跳就更快了,胸腔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又怕又喜,还有点隐秘的期待,甜丝丝的,挠得人心痒,连走路都忍不住蹦跶了两下,差点踩到路边的小石子摔一跤。

      他抬起手,看着刚才碰到砚清的那根指尖,对着路灯照了照,又哈了口气,搓了搓,好像还能感受到那一丝独特的凉意,心里美滋滋的,恨不得把这根手指供起来

      这可是碰过砚先生的手指啊!

      回到宿舍时,周凛正戴着耳机打游戏,键盘敲得噼啪作响,嘴里还念念有词:“上啊!躲什么躲!菜鸡!”

      看到林序满面红光、眼神发飘地进来,他摘下耳机,挑了挑眉,语气带着调侃:
      “哟,这是被哪个神仙点化了?笑得眼睛都眯成缝了,捡钱都没你这德行,怕不是被你那砚先生迷晕了?”

      林序嘿嘿笑了两声,没理会他的调侃,扑到自己的床上,抱着被子滚了两圈,把脸埋进被子里闷笑了半天,才压抑着兴奋,凑到周凛耳边小声说:“我……我今天碰到砚先生的手了!”

      周凛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副“你没救了”的表情,翻了个白眼:“就这?碰下手你乐成这样?林序同学,你的出息能不能大点?下次是不是要抱着他的手指头睡觉?”

      “你不懂!”林序坐起身,脸上的红晕还没退,眼睛亮得惊人说:“那感觉不一样的!他的手凉丝丝的,像玉一样,而且他根本没生气,还跟我聊了好久,我们约了下周再见!”

      周凛看着他这副陷入热恋的傻样,摇了摇头,重新戴上耳机,嘟囔了句“没救了,恋爱脑没药医”

      又突然摘下耳机补了句:“下次约会记得收拾下,别再穿你那件起球的卫衣了,我那件白T借你,至少干净,别给你家砚先生丢人”

      林序脸一红,踹了他一脚:“谁约会了!我们是探讨学术!”

      可躺下后,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好像真有点像约会啊。

      他翻出周凛说的那件白T,又摸了摸自己那件没起球的浅蓝衬衫,来回换了三次,还把衬衫拿出去熨了一遍,生怕有褶皱显得邋遢,又怕熨得太挺括显得刻意,最后索性扔到一边,却又忍不住想。

      砚先生会不会喜欢干净利落的样子?

      上次见他穿的是月白长衫,清清爽爽的,肯定爱整洁,下次一定要穿得得体点,不能让他觉得自己邋遢,得让他知道,自己也是个细心的人。

      林序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翻来覆去地回想。

      想砚清讲述园林时专注的侧脸,下颌线清晰利落,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的浅浅阴影,长而密,想他低沉平稳的嗓音,落在耳朵里温温的,像春风拂过湖面。

      哦不,比春风还舒服,比外婆煮的红糖姜茶还暖,暖得人心里发颤。

      想他偶尔看向自己时,那似乎比以往柔和了几分的眼神,深邃又温和,不像平时那么凉,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想多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哪怕只是多待一会儿也好,哪怕只是听他多讲几句话。

      还有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大胆的念头,想看砚先生其他的表情。

      他见过砚清的平静,见过他的疏离,见过他谈及古籍时眼底偶尔闪过的、类似于追忆的微光,却从未见过他惊讶、慌乱,或是开怀大笑的样子。

      那样一个如同古画里走出来的人,沉稳得像历经千年的山石,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如果被恐怖片里突如其来的惊吓吓到,会是什么表情?

      会不会微微睁大眼睛,眼底闪过一丝无措?

      会不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喉结轻轻滚动一下?

      还是说,他依旧能维持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甚至还能点评一句“光影运用尚可”,那也太反差萌了吧!想想就觉得心跳加速。

      他好想看到砚先生不为人知的一面,好想成为那个能让他卸下防备的人,好想走进他那片孤寂的世界,给他添点烟火气。

      这个想法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带着点恶作剧般的刺激感,还有强烈的好奇心,挠得他心痒痒的,根本停不下来。

      他知道这很冒失,甚至有点孩子气,搞不好还会再次冒犯到砚清,让他觉得自己不尊重他,是在捉弄他。

      可那股想要打破无形壁垒、想要看到更真实的砚清的欲望,却越来越强烈,像藤蔓一样缠住了心脏,驱使着他停不下来!

      他太想靠近砚先生了,哪怕只是用这种幼稚的方式,哪怕只是能多待在他身边一会儿。

      他拿出手机,开始搜索

      “适合胆小者的微恐怖电影”

      “氛围恐怖不血腥”

      “悬疑感强但惊吓点可控”

      这类关键词,还认真地做了笔记,把评分高。

      评论里说“不吓人但有氛围”的几部影片圈了出来,甚至还备注了“惊吓点在第23分钟,提前闭眼”“结尾反转不恐怖,放心看”。

      他还偷偷问了室友哪个最不吓人,被室友笑

      “你这是约会还是闯关,要不要给你准备点勇气糖,顺便给你家砚先生带包纸巾,万一你吓哭了呢”

      气得他把室友的头按在枕头里揉了半天,却还是忍不住把室友推荐的《中邪》划掉,选了部评论里说“全程只有一个惊吓点”的片子。

      他可不想在砚先生面前吓哭,太丢人了,他想在砚先生面前表现得勇敢一点。

      “到时候就说……是研究现代影像叙事对古典美学意境的冲击,想找砚先生探讨一下……”

      他小声嘀咕着,为自己的“小阴谋”找了个看似合理的借口,嘴角忍不住往上扬,越想越觉得可行,甚至开始琢磨要不要带包爆米花,又怕吃的时候太吵,影响“探讨学术”的氛围,纠结了半天还是放弃了。

      不能在砚先生面前失态,得保持得体。

      可兴奋过后,一丝不安又悄悄爬了上来。

      砚先生那么聪明,心思那么细,怎么可能看不穿他这点小把戏?

      如果他看穿了,会不会觉得自己轻浮、不真诚?

      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在捉弄他?

      会不会皱着眉说“林序,你逾矩了”,然后下次再也不愿意见面了?

      还有那本被撕了小角的图册,他补的时候差点用错胶水,粘得歪歪扭扭,还不小心把胶水沾到了手指上,洗了半天才洗掉,砚先生看到会不会觉得他很笨?

      会不会觉得他连本图册都护不好,很没用?

      这两种情绪在他心里反复拉扯,让他接下来的几天里,时而兴奋雀跃,对着手机里的电影清单傻笑,时而忐忑不安,对着与砚清的聊天界面发呆。

      他无数次点开与砚清的聊天界面,手指在输入框里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先打了“砚先生晚安”,觉得太暧昧,秒删。

      又打了

      “今天谢谢砚先生,图册我看了好几遍”

      觉得太刻意,删了。

      最后打了

      “砚先生,你知道XX园林的框景还有其他例子吗”

      又怕显得太急切,像在催着见面,还是删了。

      犹豫来犹豫去,最后忍不住发了句“砚先生,桂花糕很好吃”

      发送成功的瞬间,他吓得手心冒汗,赶紧撤回,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完了完了!!!

      会不会显得很奇怪?

      砚先生会不会觉得我很无聊?

      会不会觉得我在纠缠他?

      过了几分钟,没收到回复,他才松了口气,又有点失落,盯着聊天界面看了半天,直到屏幕自动暗下去,才不甘心地锁屏。

      只能反复看着那条关于桂花糕的旧消息,看着那个小小的笑脸符号,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勇气。

      砚先生对他,应该不算讨厌吧?

      至少,他没有直接拒绝再见。

      等待下周见面的日子,突然变得格外漫长。

      一天天过得跟蜗牛爬似的,上课盯着黑板,脑子里全是砚先生,连老师点我名都没听见,被同桌戳了戳胳膊才反应过来,站起来脸都红透了,结结巴巴答不上来,全班同学都在笑,丢死人了。

      下课还被同桌打趣

      “林序,你魂儿是不是被你那砚先生勾走了”

      气得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又忍不住想起砚先生的脸,偷偷笑了出来,能被砚先生“勾走魂”,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砚清视角】

      书房里,月光如水,静静淌在地板上,映出书架的影子,一排排,像沉默的屏障,把他与外界的喧嚣隔开。

      案头还放着上次林序落下的一小块桂花糕碎屑,他没丢,就那么放着,偶尔目光扫过,心里会莫名软一下,像被那点甜香缠上了。

      那是小家伙留下的味道,带着鲜活的烟火气,驱散了些许孤寂。

      砚清站在窗前,没看窗外的夜景,目光却落在自己的手指上。

      白日里那短暂触碰带来的微妙触感,竟像生了根,迟迟未曾消散,指腹处仿佛还残留着那点温温的、带着年轻人气息的温度,还有点桂花的甜香,淡得像幻觉,却又真实存在。

      他活得太久了,久到几乎忘记了“触碰”本身能带来的悸动。

      大多数时候,他与外界的接触都隔着衣物、书本,或是冰冷的古物。这种直接的、带着体温的皮肤相触,于他而言,是极其稀少的,也是……需要警惕的。

      触碰,意味着距离的拉近,意味着界限的模糊。

      而界限,是他维系漫长岁月中心理平衡的唯一屏障。

      一旦打破,他不知道自己这颗沉寂了数百年的心,还能不能承受住那份鲜活的热度。

      他怕自己习惯了这份暖,再回到孤寂时,会更难熬,难熬到连数百年的平静都维持不住。

      更怕的是,这小家伙只是一时兴起,新鲜劲儿过了,就会像其他人一样,离他而去,徒留他一个人,继续守着这无边无际的岁月,抱着回忆过日子。

      林序的触碰是无心的,却像一颗小石子,不仅激起了表面的涟漪,更让他看清了湖面之下,自己那并非全然死寂的、暗流涌动的心绪。原来他的心,也并非像古井一样,永远波澜不惊。

      原来他也会好奇,也会在意,也会因为一个年轻人的笑容,觉得这漫长的岁月,好像没那么难熬,甚至……有了点盼头。

      他想起林序亮得惊人的眼睛,想起他说起外婆和桂花糕时眉飞色舞的模样,嘴角带着浅浅的梨涡,眼里满是怀念,连声音都甜丝丝的,像浸了蜜。

      想起他强作镇定却漏洞百出的慌张,耳根红得像要滴血,连瞎话都编不圆,还一本正经地硬撑;想起他跑出门时差点撞门框的傻样,回头笑的时候,眼里全是光,亮得晃眼。

      最后,定格在那个关于“恐怖片”的、带着狡黠与试探的念头,像个偷偷藏了糖的小孩,以为别人不知道,其实那点小心思,早就写在脸上了。

      傻得可爱。

      他竟该死的喜欢这份可爱,喜欢这份不掺杂质的鲜活。

      年轻人总是这样,充满好奇,渴望探索,想用自己的方式,去触碰那些他们觉得神秘的事物。

      而他,在这数百年间,早已习惯了被仰望、被敬畏、被保持距离。

      所有人都敬他、怕他,或是只把他当作一个掌握着古籍知识的“活化石”

      从未有人像林序这样,带着纯粹的好奇与热忱,想要靠近他、了解他,甚至……“研究”他。

      这感觉,荒谬,却又带着一丝新奇,像平静的湖面投进了一颗彩色的石子,不仅有涟漪,还有了不一样的色彩,让他枯燥的生活,突然多了点鲜活的气息。

      他并非感觉不到林序那份日益明显的情愫。

      那像初春的溪流,冰雪一化,就迫不及待地奔涌向前,热烈又单纯,不带任何杂质,让人不忍辜负。

      换做以往,他早该在这溪流尚未成势时,筑起堤坝,让它流向别处,或是任它蒸发殆尽,不留一丝痕迹。

      可是……

      他的目光落在案上那枚五铢钱上。指尖抚过冰凉的铜绿,触感温润,是他数百年间唯一的陪伴,见证了他所有的孤独与沉寂。

      这一次,指尖传来的,却是一种奇异的平静,没有以往的疏离与抗拒,反倒带着点淡淡的期待。

      期待下周的见面,期待他会不会真的带恐怖片来,期待他又会露出什么样的傻表情,甚至期待他会不会补好那本图册的小角,带着那歪歪扭扭的胶水痕迹,小心翼翼地摆在他面前,红着脸承认自己笨手笨脚。

      他还看到了林序那两条撤回的消息。

      第一条是“砚先生晚安”

      第二条是“砚先生,桂花糕很好吃”

      撤回得飞快,像怕被抓包的小偷,连一秒钟都没停留。

      他拿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点了点那两条撤回提示,墨色的屏幕映出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软眼神,想回一句“我也觉得好吃”。

      又觉得太刻意,怕吓到那个容易慌的小家伙,最终还是放下了,可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了一下

      这是他几百年里,难得的、不自觉的笑容,软得像浸了温水。

      或许,是这漫长的生命太过沉寂了。沉寂到,当这一抹鲜活的、带着暖意的色彩闯入时,他竟舍不得将其推开。

      他甚至开始好奇,被这样热烈的目光注视着,被这样纯粹的心思靠近着,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会不会……也能让他那颗早已冰封的心,真正暖起来?

      像他记忆里老宅的月季,开春时偷偷冒出来的嫩芽,带着点怯生生的暖,却足够打破一整个冬天的寒。

      他走到案前,铺开宣纸,提起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笔尖悬在纸面上,墨汁慢慢晕开一点,像他此刻的心绪,模糊又蔓延。

      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宣纸上,像一道孤独的痕,却又因为那份即将到来的期待,多了一丝暖意,不再那么冷清。

      下周。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指尖的温度似乎又清晰了些。

      他倒想看看,那个小家伙,究竟能“研究”出什么来。

      想看看他带着电影来的时候,会不会像这次一样紧张。

      会不会又把耳根憋红。

      会不会连电影都不敢看。

      缩着脖子往他这边靠。

      甚至……会不会把补好的图册带来,让他看看那歪歪扭扭的胶水痕迹,然后红着脸说“砚先生,我把图册补好了”。

      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悄然浮现在他向来古井无波的眼底,像记忆里老宅的月季嫩芽,带着点怯生生的暖,却又无比坚定。

      他好像,并不排斥这个小家伙闯入他的世界,甚至……有些期待。

      窗外的夜风吹过,带来远处隐约的城市喧嚣。

      这喧嚣,似乎也不再像以往那般,只让他感到隔绝与疏离了。

      反倒像一首鲜活的乐曲,提醒着他,自己还未完全脱离这个世界,还能感受到这份难得的、属于“活着”的温度,还能因为一个年轻人的小心思,生出数百年未曾有过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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