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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探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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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罗非言彻底睡不着了,今晚不用演出,他愣是在房间里躲了好几个小时,此刻是一点也待不下去了,最终,他又一次从逃了出来。
海面浓得像化不开的墨,甲板上空无一人,邮轮划开波浪,他伏在栏杆上深深呼吸,这阵阵涛声,竟让他忽然生出想游泳的冲动。
巧的是,这邮轮上的室内泳池真是二十四小时开放。此时空无一人,正是罗非言想要的状态。
他是个行动派,念头一起便立刻去办,没过多久,便已经在水中往复,兴许是没料到真有人凌晨来游泳,高处救生员的座位从他进来时就空着。
罗非言好久没有享受过独处,他下潜上浮,手臂划开水面,哗啦——哗啦——声音在寂静中被放大回荡,像要把所有囤积的思绪与精力,都消耗在这浮沉之间,水包裹着他,隔绝了一切,也吞没了一切。
可就是在这凌晨三点,一个根本不可能有人会出现的凌晨三点,这份安逸,再一次被打破。
罗非言在一次抬头换气时,他的余光似乎瞥见相邻泳道里掠过一道隐约的影子,水波漾开,与他的涟漪轻轻相触,又转瞬消失。
隐隐的不对劲感油然而生,他忽然停下,踩着水悬在泳池中央,为了看得更清楚些,他连泳镜都摘了,抹了把脸后环视着水面。
他刚刚实在是游得太专注,连泳池又来了个人都不知道,光线穿过水体,朦朦胧胧地映出一个男人的身形,那人的双腿在水面上交替拍打,纤直修长,白得晃眼,带起的水花一路尾随。
罗非言这回是看清楚了,这个与自己不过相距五米的人哪怕是化成灰了他都能认出来……
“夏指挥。”
他蹲在深水区的池边,低头看着正扒着岸沿准备转身的夏律,脸上表情像封存多年突然开坛的老酱,有点冲人。
“每次都能这么巧吗?”
“……”夏律在泳镜后眯了眯眼,看清是罗非言时明显一怔。
今夜他也失眠了,明明已经连续好几晚没睡好,但困意仿佛彻底出走,丝毫不打算回来了一样,夜晚对常人来说是安静的,可在他耳中,千万细碎的声响却在此刻汇集放大,特别是在睡不着的时候,即便戴上耳塞,也无法隔绝。
唯有把自己沉入水中,让水阻断一切。
“已经凌晨三点了!”罗非言这一嗓子,几乎响彻整个游泳馆,“白天、中午、晚上……二十四小时都不放过我吗?”那语气里竟似带着点恳求。
夏律皱了皱眉,反问,“凌晨三点不能游泳吗?”
“不是……”罗非言话头僵在了这里,他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也没什么十足的证据来证明夏律就是在跟踪自己,他目光不自觉地乱瞟着,仿佛这样就能找出个理由来。
泳池的灯光透过荡漾的水面,夏律只露出了脖颈和肩头,但水很清透,罗非言从没见过这人衬衫之下是什么样子,此刻他的视线已经不受控制,擅自做主地往下滑去。
夏律的肩膀比想象中要宽一些,线条利落,锁骨深陷,幽蓝的水波轻轻拂过他的胸膛,勾勒出隐约而紧实的轮廓,再往下……
罗非言猛地别开脸,喉结连带着还滚动了一下,“你这明摆着就是故意的!”
夏律的视力一般,刚才进来时虽看见有人在游,却真没认出是罗非言,若是早知是他,自己恐怕不会下水。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见罗非言站在岸上,夏律就认为他这是已经游弯要走,那自己似乎也没离开的必要了,他话说完就打算转身接着游。
可就在他松开岸沿的瞬间,罗非言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那力道极大,丝毫没有要放他走的意思。
“罗非言!”夏律连名带姓喊他,手臂用力试图挣脱,果然!大半夜碰上这人,准没没好事。
“不就是因为我没实话实说吗!”
罗非言只要再加把劲就能把夏律拽上岸,但水中的人也在抵抗,仿佛只要把他拖下来,一起淹进水里,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两位先生!”
救生员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手中还端着腾起热气的咖啡,显然是刚才被罗非言的喊声引来的。
他从休息间跑出来时就见到这两人一上一下,还“手拉手”,不知在做什么。
“那边是深水区,很危险,请不要……”
救生员的话都没说完,夏律就已经不想再和罗非言僵持下去了,大不了他也不游了。
下一刻他便借力一蹬,轻捷地翻上池边,顺手扯过一块毛巾裹住自己,头也不回地朝淋浴间走去。
罗非言认定了这人是在逃,撒腿便追了上去,中途还被救生员拦了一下,“这位先生,这里的地很滑,请慢一点!”
他的步伐被迫放缓了些,等他冲进淋浴间,夏律已没了人影,两排冲淋隔间静默地排列着,只有最里侧那一间关着门。
“哗——”
水声传来,正是罗非言的眼睛现在盯着的那一间,他看着门缝下漫出的水光,心头那点冲动又蹿高了几分,夏律总是能视若无睹,将一切问题都佯装成从未发生,也正是这种沉默,每次都让罗非言百爪挠心。
“对!我那天就是骗了你!”
罗非言大步上前,一把拉开了隔间的门,蒸腾的热汽扑面而来,白雾氤氲中,是夏律□□的背影,他背对着门口,手掌正抚过后颈,动作在门开的瞬间顿了一下,却没有转身,他什么都没说,仿佛早就料到了罗非言会来拉这扇门。
“不就那档子事吗!”罗非言见人不回答自己,干脆自己来拨开这层雾气,“你耳朵那么好,应该什么都听见了。”
夏律依旧不语,那只停顿的手又继续揉按后颈,他甚至微微仰起头,迎向花洒洒落的水流。
罗非言知道他是故意的,而且这一切都是故意的,这人什么都不说,就相当于什么都说了,罗非言的嘴在此刻像刹不住的车,絮聒不休地往前冲。
“我不光叫了你的名字,我脑子里还想着你,但又怎么样了,都是男的,难道你不会干这种事情吗?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啊!”
罗非言彻底胡来了,他甚至往前踏了半步,那架势似乎下一刻真要上手“教”他。
“真是让你操心了。”夏律终于开口,声音混在水声里,让周遭的温度骤然一冷,“这种事,我不用你教。”
他将头稍稍向后偏来,湿透的黑发黏在额前与颊边,几缕发丝横过右眼,水珠从发梢汇聚,一滴,再一滴,滚过他高挺的鼻梁,最终坠落脚下。
那只从发丝缝隙间露出的眼睛,正看向罗非言,里面没有愠怒,没有波澜,却像冰棱般将人穿透。
“但是。”他的声音很平,“我绝对不会把身边的同事当成幻想对象。”
话音落下,他便转回了头,水流再次淋盖上他挺直的背脊,蒸腾的雾气也再次模糊他的轮廓,一切如常,他继续洗他的澡。
罗非言僵在原地,刚刚的自己简直就是在虚张声势,但此刻又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瘪得无声无息。
夏律毫发无伤,依旧安然自若,一股灼热猛地从罗非言耳根炸开,迅速蔓延至整张脸,归根结底还是下流的自己在饥不择食……
“行,你高尚!”
他默默收回了迈出的那半步,鞋跟磕在微凉潮湿的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罗非言猛地转身,用着近乎百米冲刺的速度逃离了此处,不过在起步前,他还记得是自己拉开了别人的门,反手“砰”一声替人给关严了。
门关上,水声依旧哗然,夏律吁出来一口气,任由水流冲刷脊背,许久,那只一直按在后颈的手才缓缓松开,下方的皮肤早已泛红一片。
也说不清是因为刚才自己搓得太用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抹红痕在温热的水流下隐隐发烫,似乎还朝着耳垂蔓延,却也终止在那处。像某个被强行按压下去,却又悄然浮现的印记。
他垂下眼,视线落在瓷砖上蜿蜒的水流,水珠溅起,破碎,最终都汇入排水口,悄无声息。
……
太阳在第二天照旧升起,夏律这几天在船上飘着,眼下的青灰是越来越重了,今天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竟是自己最糟糕的一天,
在排练开始前,他便受到了一个噩耗,王铭辉这次连假笑都笑不出来了,这人眉头紧锁着,带来的消息也如同他此刻的脸色一样沉。
“夏指挥,情况有变,最后一天要在压轴曲目里要弹琴的那两人,其中一位,身体不太乐观……”
王铭辉说着,夏律的心都吊到嗓子眼里,他从出发到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最后一晚,果然越是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
“是哪一位?”
“小刘……”王铭辉回道:“问过船上的医生了,还是建议他最好不要接着继续下面的行程了,今天邮轮靠港,我安排他先下船吧,直接飞回国了好好修养,票也给他订好。”
夏律没得选,只能点了点头,不过听到是小刘,心里还是稍微好受了些,起码不是弹得好些的那人。
这个乐手应该就是心理压力太大,心理素质又太低,外加上这邮轮也是第一次来,彻底是熬不住了。
王铭辉搓了搓手,还带着商量的口吻继续道:“现在的问题是那首曲子,双钢琴,缺了一个……你看,是取消这个节目,还是我们紧急换个曲目?时间虽然紧了点,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我知道了。”
夏律打断他,“我会考虑一下,给我一点时间。”
“哎,好,好,尽快定。”王铭辉忙不迭地应下,又叹了口气,夏律说着考虑,其实就是不打算放弃。
夏律没再说什么,拿起谱夹,走向了排练厅,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乐手,低声交谈的嗡嗡声在夏律推门而入时安静了一瞬。
“在座各位,还有谁有钢琴演奏经验?”
他们看来都已经知道了那件事,所有人保持着沉默,就算会弹的也都不愿意自告奋勇了,时间太紧,曲子又难,这会儿就是谁出头,谁倒霉。
“既然夏指挥这么舍不得这个曲目,何必找别人呢?”罗非言突然开口,夏律现在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听着这人把后半句抛了出来。
“你自己上,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