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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隔墙同听荒野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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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熄了。
黑暗像浓稠的墨汁，瞬间灌满了狭小的土坯房。唯有窗户的轮廓，被微弱的星光勾勒出一圈模糊的边。
寂静，但并不纯粹。窗外的风声填补了所有的空隙，它不再是白天的呼啸，而是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呜咽，像某种巨大生灵的呼吸，拂过荒原。
陆驰平躺在硬邦邦的板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睁着眼睛望着看不见的天花板。身下的床板随着他细微的动作发出“嘎吱”的轻响，在这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睡不着。
旁边的床上，顾云止几乎没有任何声息，连呼吸声都轻得难以捕捉，仿佛他整个人已经融入了这片黑暗。但陆驰知道他在那里，像一道沉默的谜题。
白天的一幕幕在他脑海里回放。顾云止空茫的眼神，他对价格的漠不关心，他在盐碱地边缘那令人心惊的驻足……以及刚才，那短暂的吉他声响起时，他几不可查的停顿和那句“还好”。
“还好”。这算什么评价？陆驰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混迹市井，靠的就是察言观色和一张巧嘴，可在这个叫顾云止的男人面前，他所有的伎俩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这人像个密不透风的堡垒，你找不到入口，甚至找不到一条缝隙。
他忍不住偏过头，看向对面床上那个模糊的轮廓。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微微隆起的形状，一动不动。
他到底是谁？陆驰在心里第无数次问自己。一个有钱的闲人？不像，他身上没有那种颐指气使或者刻意低调的奢华感。一个受了情伤的？可能，但那眼神里的东西，比失恋更深，更像……是了，像什么都没了，连痛苦都耗尽了。
他真是来找死的？这个念头再次浮现，让陆驰的心揪了一下。不是因为多关心一个陌生人的生死，而是一种更实际的不安——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这个“导游”算什么？送最后一程的摆渡人？妈的，这钱拿着都烫手。而且，万一真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了事……
烦躁感涌了上来。他翻了个身，床板又抗议般地“嘎吱”一声。他原本只想找个冤大头赚点快钱，好继续他的流浪，或者找个地方窝一阵子避避风头。可现在，他感觉自己好像不小心踩进了一个泥潭，湿漉漉，黏糊糊，脱身都难。
不行，得搞清楚。陆驰暗下决心。至少，在拿到足够的“导游费”之前，得把人看住了。他得想办法撬开这家伙的嘴。音乐似乎是个切入点，但还远远不够。
他又想起自己那枯竭的灵感，想起那些追着他讨债的、或者讨要“合作”的恶心嘴脸。一股熟悉的疲惫和厌烦感包裹了他。他逃离了那个圈子，却好像又陷入了另一种困境。这个世界，怎么他妈的就找不到一个清静又赚钱的地儿呢？
对面床上，顾云止同样没有睡着。
他侧躺着，面向墙壁，眼睛睁着，瞳孔在黑暗中适应了微光，能隐约看到墙壁上粗糙的土粒纹理。
他以为自己会对这种恶劣的环境感到不适，但奇怪的是，并没有。硬板床，浑浊的空气，陌生的环境……这一切与他计划中的终点相比，都显得无足轻重。甚至，这种物理上的不适，反而让他心里那片死水般的麻木，有了一丝微弱的、作为活物存在的实感。
他听到了陆驰翻身时床板的声响，也听到了那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的、带着烦躁的呼吸声。
这个自称歌手的男人，很吵。不是声音的吵，而是存在的本身，就像这窗外的风，无孔不入地试图侵入他构建好的、走向终结的寂静世界。
尤其是那吉他声。
当旋律在房间里响起时，顾云止确实愣住了。那音乐和他预想的不同，没有讨好，没有炫技，甚至带着点生涩和迷茫。但它太真实了。真实的孤独，真实的漂泊，真实的……在无边荒野中的一点点无力的挣扎。
这让他感到不适。他早已将自己剥离出这个世界的情感洪流，只想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直到落幕。可那琴声，却像一根细小的针，试图刺破他包裹在外面的那层透明的隔膜。
“还好。” 他当时是这么说的。其实他想说的是，“停下。” 但他没有立场。他只是个付钱（或者说，被以为会付钱）的旅客。
他能感觉到陆驰探究的目光，像黑暗中无形的触手。他知道对方在猜测，在评估。这让他感到疲惫。他不想被分析，不想被拯救，他只想完成这最后的旅程。
离婚协议上冰冷的条款，上司将他叫进办公室时那虚伪遗憾的表情，父母墓碑前年年枯萎又年年新生的杂草……这些画面像褪色的胶片，在他脑海里一帧帧闪过，已经激不起太大的波澜。痛苦早已沉淀，变成了沉重的、拖着他不断下坠的基石。
他只是累了。
窗外的风声似乎小了一些，呜咽变成了低吟。
顾云止轻轻合上眼。他能闻到身下干草垫子散发出的、属于植物的最后气息，能听到旁边床上那个陌生男人并不平稳的呼吸。
这个世界，即使在他决意离开的时候，也依旧固执地、通过各种方式，提醒着它的存在。
而另一张床上，陆驰也在风声的间歇中，捕捉到了顾云止那边传来的一声极轻、极缓的，几乎像是叹息的呼吸。
他还在醒着。
这个认知，让陆驰心里那团乱麻般的思绪里，莫名地生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连接感。在这片荒原的腹地，在这间破败的土坯房里，至少在此刻，他们同样清醒，同样被各自的心事囚禁，同样……听着这同一片荒野的风声。
长夜漫漫，两人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几步的距离，更是各自过往垒起的高墙。
寂静重新笼罩下来，比之前更加深沉。这一次，连窗外的风，也仿佛屏住了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