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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004章 【祝福】 ...

  •   白光散尽,刺骨的寒意取代了空间传送的眩晕感。

      凌落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狭窄、湿漉的青石板路上。天色灰蒙蒙的,像是永远也不会放晴,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屋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煤烟味、若有若无的粪土气,还有某种……陈旧木头和香烛纸钱混合的、令人不太舒服的味道。

      他身上那件现代化的羽绒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灰扑扑的、浆洗得发硬的粗布棉袄棉裤,脚下是一双底子很薄的旧布鞋,寒气正从脚底板丝丝缕缕地往上钻。他下意识地摸向手腕,那个金属身份手环也消失了。

      周围是低矮的、带着明显晚清至民初风格的砖木结构房屋,有些门楣上还贴着褪色的门神,但大多斑驳破败。偶有行人走过,也都穿着类似的粗布衣服,面色黄瘦,眼神麻木,匆匆而行,没人对突然出现在路中央的凌落投以过多的关注,仿佛他本就该在那里。

      没有系统提示,没有任务说明,甚至没有那个冰冷的“终末回响”的提示音。

      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凌落打了个寒颤,紧了紧身上并不保暖的棉袄,茫然四顾。这里是哪里?副本?什么样的副本会如此生活化?陆知他们又在哪里?

      “阿落!傻站着做啥?冻傻了不成?”一个略带尖利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凌落扭头,看到一个穿着藏青色棉袄、脑后梳着个发髻的干瘦妇人,正挎着个篮子从旁边一扇木门里走出来,不满地瞪着他,“快晌午了,还不去学堂?小心先生打你手板心!你娘知道了又该心疼了。”

      学堂?先生?娘?

      凌落脑子里一团乱麻,但他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妇人认识“他”,而且有既定的生活轨迹。角色扮演?他立刻进入了状态,低下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哦,这就去。”

      “快些去!路上别贪玩!”妇人又唠叨了一句,挎着篮子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凌落顺着妇人刚才指的方向,沿着湿滑的青石板路慢慢往前走。他需要信息,需要弄清楚这个世界的规则,需要找到离开的方法,或者找到这个副本需要他“理解”或“解决”的核心。

      学堂并不远,是一座略显破旧的祠堂改建的,门口挂着“鲁镇蒙学堂”的牌子。里面传来孩童们参差不齐的诵读声:“人之初,性本善……”

      凌落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他一个研究生,还要进去跟蒙童一起念三字经?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他深吸一口气,掀开厚重的棉布帘子走了进去。

      学堂里光线昏暗,只有一个穿着长衫、戴着老花镜的干瘦老先生坐在上首,下面十几个年纪不等的孩子坐在矮凳上,摇头晃脑地念着。看到凌落进来,老先生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用戒尺敲了敲桌面,没说什么,只是示意他找个空位坐下。

      凌落找了个角落坐下,心思完全不在书本上。他仔细观察着学堂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物品,试图找出不寻常之处。但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正常得令人窒息。孩子们的麻木,老先生的迂腐,空气中弥漫的墨臭和孩童的体味,都无比真实。

      下学的钟声响起,孩子们一哄而散。凌落也跟着人群走出学堂,漫无目的地在镇上走着。

      这个镇子不大,依河而建,一座高大的石拱桥连接着两岸。河边的乌篷船慢悠悠地晃着,河水泛着浑浊的绿色。镇上的居民似乎都互相认识,见面会点头招呼,但交谈不多,脸上大多没什么表情,透着一股被生活重压后的沉寂。

      凌落注意到,镇口似乎有一户人家在办丧事,隐隐有哭声和吹打声传来,门口挂着白幡。但他现在自身难保,也无心去探究。

      他在镇上晃悠了半天,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摸遍了全身,只在棉袄内袋里摸出几枚冰冷的铜钱。他走到一个卖烧饼的摊子前,犹豫着要不要买一个。

      “后生,新来的?”卖烧饼的是个脸上满是褶子的老汉,一边翻动着炉子里的烧饼,一边打量他。

      凌落心里一紧,谨慎地回答:“……是,投奔亲戚。”

      “哦。”老汉没再多问,递给他一个热乎乎的烧饼,“两个铜子儿。”

      凌落付了钱,接过烧饼,靠着墙根慢慢啃着。粗糙的口感,带着点碱味,并不好吃,但能果腹。他一边吃,一边听着街上行人的只言片语。

      “听说了吗?河对岸四老爷家又买了个丫头……”
      “作孽哦,上个头没挺过冬天……”
      “能有什么法子,都是命……”
      “祥林嫂她……唉……”

      祥林嫂?凌落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他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镇民们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里带着一种混杂着同情、麻木,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他吃完烧饼,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决定去镇口那家办丧事的人家附近看看。或许那里能找到一些线索。

      越靠近那户人家,空气中的香烛纸钱味越浓。几个穿着白色孝服的人进出忙碌着,神色悲戚。周围有一些镇民远远站着围观,低声议论着。

      “可怜哪,年纪轻轻就去了……”
      “说是痨病,咳死的。”
      “留下个半大的小子,以后可怎么活……”

      凌落混在围观的人群里,静静地看着。死亡的阴影在这个小镇上空盘旋,并不罕见,仿佛是生活的一部分。他看着那漆黑的棺材被抬出来,听着亲属们撕心裂肺的哭嚎,看着纸钱被撒向空中,纷纷扬扬落下。

      一种沉重的、无力的感觉压在他心头。这个副本,到底要他体验什么?理解什么?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不远处河边的一个身影吸引了。

      那是一个女人,看起来三十多岁,头发有些凌乱,用一根褪色的头绳草草扎着。她穿着一身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蓝布棉袄,身形单薄,正蹲在河边的石阶上,用力捶打着浸泡在水里的衣物。她的动作有些迟缓,眼神空洞地望着浑浊的河水,嘴里似乎还在无声地念叨着什么。

      凌落注意到,偶尔有路过的镇民看到她,会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或者投去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不是纯粹的恶意,更像是一种避之不及的晦气。

      凌落心中一动,想起了之前听到的“祥林嫂”这个名字。会是她吗?

      他没有贸然上前,只是默默地观察着。那女人洗完衣服,端着木盆,步履蹒跚地朝着镇子边缘一座看起来更加破败的矮屋走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寒风更凛冽了。凌落感到一阵刺骨的冷意,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这个小镇的压抑、麻木、以及对苦难的习以为常,像一张无形的网,慢慢缠绕上来。

      他必须找个地方过夜。身无分文,他能去哪里?

      他想起了白天那个卖烧饼的老汉,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回去。摊子已经快收了,老汉正在收拾炉具。

      “大爷,”凌落硬着头皮开口,“我……我初来乍到,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您知道哪里可以借宿一晚吗?我、我可以帮工。”

      老汉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这兵荒马乱的年月……看你后生仔不像坏人。我家后院还有个放柴火的棚子,你要是不嫌弃,就凑合一晚吧。”

      凌落连忙道谢。

      老汉的家在镇子另一头,比学堂那边更显破败。所谓的柴房,其实就是个四面透风的窝棚,里面堆着些杂物和干草。老汉给他拿了条破旧的、硬邦邦的棉被。

      “将就着吧,晚上冷,盖厚点。”老汉说完,就回前面屋子去了。

      凌落蜷缩在干草堆里,裹紧了那床几乎不顶事的棉被。寒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冻得他牙齿打颤。黑暗中,他能听到前面屋里老汉隐约的咳嗽声,以及远处不知谁家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哭声。

      孤独、寒冷、迷茫,还有对这个诡异世界隐隐的不安,一起涌上心头。

      他想念有暖气的出租屋,想念食堂里热乎乎的饭菜,更想念……那个永远冷静、仿佛能解决一切问题的身影。

      “陆知……”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能从中汲取一点暖意和勇气,“你到底在哪里……我们还能出去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屋外呼啸的风声,以及这个沉默小镇深沉的夜晚。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或许根本就没睡着,只是迷迷糊糊地挨到了天亮。

      第二天,他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

      他揉着酸涩的眼睛走出柴房,看到街上不少人朝着一个方向跑去,脸上带着某种……看热闹的兴奋?

      “快去看!祥林嫂又在那儿说她的阿毛了!”
      “唉,没完没了的……”
      “走走走,去看看!”

      祥林嫂?阿毛?

      凌落心中那股异样感越来越强。他跟着人群,来到了镇中心的那座石拱桥边。

      昨天在河边看到的那个女人,正被几个人围在中间。她脸色苍白,眼神直勾勾的,死死抓住一个路人的胳膊,反复地、用一种带着哭腔的、令人心碎的语气絮叨着: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坳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我一清早起来就开了门,拿小篮盛了一篮豆,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他是很听话的,我的话句句听……他就出去了……他就在门口剥豆……后来,我就在屋里烧火,听到外面有动静,出去一看,只见豆撒得一地,没有我们的阿毛了……他是不到别家去玩的;各处去一问,果然没有……我急了,央人出去寻……直到下半天,寻来寻去寻到山坳里,看见刺柴上挂着一只他的小鞋……大家都说,糟了,怕是遭了狼了……再进去;他果然躺在草窠里,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手上还紧紧的捏着那只小篮呢……”

      她反反复复地说着,语无伦次,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随着那个叫“阿毛”的孩子一起被狼叼走了。

      周围的人们听着,起初还有些唏嘘,但听多了,脸上便只剩下麻木,甚至隐隐有些不耐烦。有人摇头走开,有人低声议论着“疯了”、“晦气”。

      凌落站在人群外围,看着那个名叫祥林嫂的女人,听着她那字字血泪的叙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困难。

      他猛地想起来了。

      祥林嫂……阿毛……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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