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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狼狈不堪的重逢 ...

  •   陈盛开始酗酒了。

      起初,只是在夜深人静时,独坐在书房里浅酌几杯,试图用那辛辣的液体压下心头翻涌的苦涩。

      但很快,这浅尝辄止便失去了效力,他需要更烈更多的酒,才能将自己从那份清醒却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痛苦中短暂地剥离出来。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陷在了一个无解的泥潭里,一个由他亲手参与挖掘,并由家族亲手将他推入的深渊。

      每一次挣扎,非但无法脱身,那污浊的泥泞反而会裹挟得更紧,将更多的人拖下水。

      黄美玉与菊香,成了他生命中还不起的两份孽债。

      对黄美玉,他欠她一个丈夫应有的温情,一段正常夫妻该有的婚姻。是他用冰冷的躯壳和无尽的沉默,将她从一个满怀憧憬的新妇,变成了一个内心充满怨毒、形同守活寡的女人。

      他将自己囚禁在这无爱的牢笼里,何尝不也是囚禁了她的一生?这份债,他用自己的不幸和沉沦来偿还,却像是一个无底洞,永远无法填满,反而滋生出更多的怨恨,将他缠绕得更紧。

      对菊香,他欠她的更多。当年相亲会上他的鲁莽,如同一根点燃的火柴,短暂地照亮了她的世界,却瞬间引燃了周围所有的干柴,让她本就艰难的处境沦为一片烈焰地狱。

      他后来的每一次暗中相助,那些偷偷递去的钱物,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维护,非但不是救赎,反而成了黄美玉手中更锋利的刀刃,一次次地、更狠地捅向那个无辜的女子。

      这份债,他越是想要偿还,就越是债台高筑,利滚利般压得他喘不过气,让他痛不欲生。

      酒精,成了他唯一的避风港,尽管这港湾充满了虚幻与腐蚀。他需要那种从喉咙烧到胃里的灼热感,需要那种头脑被麻痹后的昏沉,需要让眼前那两个交替浮现的面孔,一个是怨毒的妻子,一个是悲戚的故人,变得模糊不清。

      然而,醉乡终有醒时。每一次从酒醉中头痛欲裂地醒来,现实的冰冷与绝望便会以加倍的力度袭来。他砸不破这由血缘、礼教和婚姻构筑的坚固牢笼,也无力改变任何人的命运。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连同被他牵连的黄美玉和菊香,在这无边的深渊里,一同缓慢地、无可挽回地沉沦下去。酒杯之中,映照不出未来,只有他自己日益憔悴、正被逐渐吞噬的倒影。

      那晚,公司有一场重要的招待宴请。觥筹交错间,陈盛来者不拒,几乎是主动迫切地将一杯杯烈酒灌入喉中。他需要这喧嚣来掩盖内心的死寂,需要这酒精来麻痹无时无刻不在灼烧他的负罪感。宾客们只当这位陈家二少爷豪爽,却不知他是在借他人的酒,浇自己已成灰烬的块垒。

      宴席终散,他已醉得厉害,由仆人搀扶着,踉跄地走到公司门外等候的汽车旁。夜风一吹,酒意上涌,他只觉得天旋地转,顺势靠坐在路边的石阶上,手中还无意识地攥着一个不知从哪儿顺来的空酒杯。

      就在他眼神涣散,望着街灯晕开的光圈,即将沉入混沌之际,一只骨节分明,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稳稳地不容置疑地从他手中取走了那只空杯。

      陈盛茫然地抬起头,醉眼朦胧中,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光站在他面前。街灯在那人轮廓周围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边,看不真切面容,只能感受到一种带着压迫感的阴影笼罩下来。

      那人将酒杯随意递给一旁不知所措的仆人,然后俯下身,靠得极近。

      一股冷冽的混合着高级烟草与熟悉古龙水的气息,瞬间驱散了周围浑浊的酒气,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入了陈盛被酒精浸泡的神经。

      他记忆深处,那个在月光下吻过他,又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的气息。

      陈盛混沌的大脑“嗡”地一声,试图聚焦,试图看清,但醉意和巨大的震惊让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并未离开,而是轻轻抬起了他的下巴,迫使他以一种更仰视更无助的姿态,迎向那道审视的目光。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听不出情绪的叹息,在他耳边响起,每个字都像锤子敲打在他脆弱不堪的心防上:

      “我才离开多久,陈家最骄傲的二少爷,就把自己弄成这副不成器的样子?”

      陈盛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滚烫的沙石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带着嘲讽与掌控欲的语调,像一把淬了冰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拼命用酒精封印的情感闸门。不是愤怒,不是质问,而是一种更深更尖锐的悲恸,混合着被抛弃的委屈,此刻狼狈不堪的羞耻,以及连他自己都厌恶的在此人面前依旧无法抑制的心悸,如同岩浆般猛地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猛地挥开那只抬着他下巴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醉意让他的动作笨拙而失控,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石阶上挣扎起来,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险些再次摔倒。

      他甚至不敢再看那个身影一眼,也不敢去细想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只想逃。

      逃离这让他无地自容的注视,逃离那将他所有伪装都击得粉碎的气息。

      他转过身,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朝着与汽车相反的昏暗的街道深处扎了进去。仿佛只要逃离这个源头,他就能重新缩回那个用酒精和麻木构筑,虽然痛苦却已然习惯的壳里。

      夜风刮过他滚烫的脸颊,带走了一丝酒意,却带不走那从心底最深处漫上来的冰凉与绝望。

      Vegas回来了。
      这个认知,比最烈的酒,更让他感到晕眩和万劫不复。

      他不知道自己跌跌撞撞走了多远。酒精在奔跑中加速冲上头顶,世界在他脚下扭曲旋转。肺叶像破风箱般嘶哑地喘息,最终,力气耗尽,他腿一软,靠着一段冰冷粗糙的墙角,重重地滑坐在地上。

      冷汗浸透了衬衫,紧贴在皮肤上,被夜风一吹,冻得他牙关都在打颤。他闭上眼,试图将那个声音、那个身影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可当他喘息稍定,茫然地抬起眼皮时,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就在几步之外,路灯与黑暗交界的光影里,那个修长挺拔的影子,如同鬼魅,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

      他根本没想放过他。

      Vegas甚至没有靠近,只是站在那里,仿佛在欣赏他此刻的狼狈与仓惶。他指间夹着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像黑暗中凝视着他的一只充满耐心的野兽的眼睛。

      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

      陈盛蜷缩在墙角,像一只被逼到绝境,连逃跑力气都已耗尽的猎物。冰冷的墙壁无法给他任何安全感,反而将他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他看着他,看着那个他以为早已逃离的噩梦,如今以更强势更冷酷的姿态,重新降临在他的世界。

      一种比酒精更深沉的绝望,如同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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