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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尽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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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办公室里只有吊扇的嗡鸣与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
Vegas突然开口,打破了这片刻意维持的平静:“你这儿有酒吗?”
陈盛的思绪还缠绕在文件上,几乎是下意识地答道:“柜子里有。”
他听见身后传来起身的动静,皮革椅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然后是柜门被打开的吱呀声。他的注意力仍强行钉在眼前的数字上,直到光线被一个身影遮挡,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他猛地抬头。
Vegas已经拿着那瓶开启的红酒和两个玻璃杯,站在了他的办公桌旁,离他极近。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将窗外射入的光线遮去了大半,古龙水的冷香混合着红酒的醇厚气息,无声地侵占了陈盛周围的空气。
Vegas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其中一只斟了少许酒液的杯子,轻轻放在陈盛正在审阅的文件上。深红的液体在透明的杯壁上轻轻晃动,映着陈盛有些错愕的脸。
Vegas端起自己那杯酒,向陈盛示意,那个干杯的动作里,似乎突然带上了一种不同于方才戏谑的难以言喻的重量。
陈盛看着他,眼底的疑惑更深,但身体却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下意识地端起了面前那只酒杯。
玻璃杯壁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却仿佛带着硝烟回音的鸣响。
Vegas的目光牢牢锁住他,先前唇角的玩味淡去,沉淀为一种更深邃更复杂的东西。他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膛深处碾磨而出。
“庆祝我们……”他微微停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陈盛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然后,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极轻地按了一下自己左胸的位置。“都能活着再见。”
陈盛端着酒杯的手指猛地一颤。深红的酒液在杯中晃动,映照出他骤然苍白的脸。
Vegas却已仰头,将自己杯中那抹象征着生命与鲜血的颜色,一饮而尽。
Vegas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野性,和洞悉人心的锐利。他身体前倾,手撑在办公桌沿,将陈盛困在方寸之间,声音低沉如诱哄。
“中国有句古话,人生得意须尽欢。” 他目光灼灼,像暗夜里的兽瞳,紧紧锁住陈盛恍惚的眼眸,“陈先生,你说呢?”
陈盛仿佛受到了最原始的蛊惑,坐在椅子里,仰着头,像引颈就戮的天鹅,直直地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眼睛里,理智在寸寸崩塌,只剩下一片被搅乱的迷蒙。
Vegas的笑意更深,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从陈盛微颤的手指间,取走了那只一直端着的酒杯。然后,在陈盛的凝视下,他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口全倒进自己嘴里。
下一秒,他俯下身来,精准地攫取了那双微张的似乎想说什么的唇。
深红的酒液带着橡木的醇厚与果香的甘甜,在唇齿间野蛮地渡了过来。陈盛闷哼一声,手下意识地抵上Vegas的胸膛,隔着昂贵的西装面料,却仿佛能触碰到其下那个狰狞的曾几乎夺走他生命的弹孔。这个认知像最后一道闪电劈中了他,让他所有的挣扎都僵在原地,化为一阵无力的颤抖。
Vegas的吻,如同他本人,是攻城略地的掠夺,是宣告主权的占有,更是两个从不同深渊里爬出来的灵魂,在这一刻不顾一切的确认与沉沦。
陈盛放弃了继续待在办公室里那份徒劳的坚持,几乎是有些仓促地,和Vegas一前一后走出了公司。
闷热的风裹挟着南洋特有的咸腥气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脸上的热度。他坐进副驾驶,Vegas熟练地发动了汽车,引擎发出一声低吼。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姿态懒洋洋的,目光斜睨过来,语气里带着一丝明知故问的戏谑:
“陈二少今天想去哪里买醉?”
陈盛脸一热,像是被这话烫了一下,有些羞恼地低声反驳:“我,我也不是天天那样。”
“哪天哪样?” Vegas不依不饶,声音压低,带着蛊惑的意味。他空着的右手却突然伸过来,极其自然地抓住了陈盛放在腿上的手,五指强硬地挤入他的指缝,变成了一个十指相扣的姿势。他的指腹带着薄茧,在陈盛细腻的手背上肆意又轻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狎昵。
他眼睛紧紧盯着陈盛闪烁回避的眼睛,声音沉了下去,带着绝对的占有欲:“记住,” 他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像是在下达一个不容违背的命令,“以后只能在我眼前,才能喝醉。”
他顿了顿,指间施加的力道微微加重,接上后半句,威胁与暧昧交织在一起:“不然,我就像之前那样,‘惩罚’你。”
陈盛被他看得无所遁形,手上传来的触感和温度更是让他心慌意乱。他猛地扭过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车内沉默了良久,只有引擎的轰鸣与两人交织的呼吸。最终,他几不可闻地、带着一丝认命般的妥协,轻声回道:
“知道了。”
车子最终停在了那个他们之前采风过的旧渔港。
时光在这里仿佛凝滞,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破碎的金箔,远处的渔夫和船娘们仍和记忆里一样,围成圈子,拍着手,用古老的韵律唱着悠扬的班顿,跳着节奏简单的属于大海的舞步。
咸涩的海风裹挟着渔获的腥气与生活的热度扑面而来。
Vegas没有下车,他只是摇下车窗,手肘搭在窗框上,目光穿过那片金色的光晕,落在陈盛有些紧绷的侧脸上。
“去玩玩,”他的声音在喧嚣的海风与歌声里显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鼓励,或者说,命令,“好久没看你跳舞了。”
陈盛赦然,像是被这句话轻轻推了一把。他深吸了一口这自由而粗粝的空气,终于推开车门,融入了那片喧嚣而又宁静的、荡漾着歌声与海风的暮色里。
起初,他只是站在人群外围,略显生疏地跟着节奏轻轻拍手。但当那熟悉的、欢快中带着挑逗的“弄迎舞”曲调响起时,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苏醒了。他被几位热情的船娘笑着拉进了圆圈中央。
海风拂起他微卷的黑发,夕阳为他清瘦的身形镀上了一圈流动的金边。他舒展手臂,踏出步伐。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被家族责任与内心枷锁束缚的陈家二少。
时光仿佛在他身上产生了奇妙的交融:他拥有了成年男子的修长轮廓与优雅风度,肩背舒展,腰肢韧而有力,每一个转身、每一次摆臂都带着浑然天成的韵律感。
可偏偏,他笑起来时,嘴角扬起的弧度里还藏着少年人的纯粹,那双望向旋转天空与朋友的眼眸,清澈得如同槟城雨季初晴后的天空,毫无阴霾。
这种介于成熟男子与清朗少年之间的混合气质,让他在舞动时魅力四射。他仿佛天生就该属于这音乐、这海风、这无拘无束的欢愉,几乎无人能抵挡他此刻散发出的光芒,连最资深的舞者都忍不住将欣赏的目光投向他。
然而,在这魅力的顶峰之下,却藏着一种无比动人的脆弱。
他的投入是如此的彻底,仿佛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这短暂的快乐。那灿烂的笑容背后,隐约透出一种易碎的珍重,好像他知道这片刻的自由如同指间流沙,转瞬即逝。剧烈的舞动让他苍白的脸颊泛起潮红,纤细的脖颈上沁出细汗,在夕阳下闪着微光,胸膛随着喘息微微起伏,勾勒出病体初愈后依旧单薄的线条。
他像一只终于挣脱牢笼,在暮色中奋力展翅的鸟,美得惊人,却也让人无端担心,他是否会在下一阵强风中力竭坠落。
Vegas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他看着陈盛在金色的尘埃与歌声中旋转,看着那笑容里不管不顾的放纵,也看到了那放纵底下,不堪一击的脆弱。他眼神深邃,如同平静的海面下暗流汹涌。那里面有欣赏,有占有,或许,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想要将这份易碎的美好紧紧护住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