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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礁石的行动 ...

  •   门在“幽灵”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渔行后堂里只剩下压抑的寂静。陈盛站在原地,仿佛被钉在了潮湿的水泥地上,耳边只剩下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

      他缓缓坐回账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账本边缘。剧烈的头痛又开始隐隐发作,但此刻,心里的滞闷和刺痛远比头部的不适更清晰。

      接下来的行动,将变得更加复杂和艰难。他不仅要面对日本人的刺刀,还要面对一个近在咫尺、却必须视作远在天涯的“同志”。每一次情报传递,每一次任务配合,他都必须完美地扮演好“礁石”,不能流露出半分属于“陈盛”的情绪。

      他去浴室洗了把脸,抬头却看见镜子里的小胡子和眼镜后的脸,早已接受了这副陌生的尊容。加之这两年流亡与伤病的折磨,他已不是当年那个穿着体面、出入商行的陈盛少爷。

      而Vegas呢?他身处更高、更远的权力格局中,每日经手的是关乎战局的宏观情报,接触的是形形色色的战略人物。自己这样一个潜伏在底层、面容憔悴、刻意改变了样貌的“小角色”,在他眼中,或许真的就只是一个代号为“礁石”,值得信任但无需投入个人情感的陌生情报员。

      他那公事公办的冷漠,不是伪装,而是真实。

      这个认知带来的刺痛,远比被刻意忽视更加深刻。它意味着,在Vegas的世界里,属于“陈盛”的那一页,或许早已被彻底翻过,甚至遗忘。那些酒吧里的撕咬、隔间里的质问、不告而别的决绝。所有曾让他痛彻心扉的过往,可能只有他一个人还在原地,耿耿于怀。

      一丝苦涩悄然在舌尖蔓延。他低下头,不再去纠结Vegas是否认出自己,而是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眼前的账本中。数字是冰冷的,也是安全的。它们不会带来这样无望的猜度和心痛。

      他将心头那一点刚刚燃起,微弱如星火般的复杂期待,彻底掐灭了。

      从此以后,他只是“礁石”。“幽灵”是他的上级,是他的同志,也仅此而已。至于陈盛与Vegas的旧账,就让它随着槟城的硝烟,一起散了吧。

      他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因为这能让他的心在接下来的行动中,保持必要的冷静和麻木。只是,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那持续不断的头痛,似乎又加重了几分。

      清晨六点,鱼市开秤。

      咸腥的空气里混杂着讨价还价的喧闹。陈盛坐在账桌后,看似专注地记录着每一笔交易,眼角余光却精准地锁定了几个常来给日军食堂送货的鱼贩。他会在算账时,状似无意地搭话:

      “阿龙哥,今日的鲳鱼送去食堂,那边的皇军没嫌货少吧?前日听你说他们最近胃口大,催得急。”

      对方若抱怨一句:“嗨!别提了,北海仓库那边又新到了一批人,吃饭的嘴多了,催得更凶了!” 这条关于北海仓库驻军增加的信息,便被陈盛用只有自己懂的符号,悄悄记在了账本边角。

      渔行门口正对一条通往北海方向的土路。每当有日军卡车驶过,卷起漫天尘土,陈盛都会借着打算盘或喝茶的姿势,默记下车辆的类型、数量和时间间隔。他很快发现,运输车队通常在周二和周五上午九点左右最为密集,且前后必有摩托车护卫。这与盟军提供的情报基本吻合。

      以“去海边看看新捕的鱼获”或“走访欠款的渔民”为借口,陈盛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开始沿着海岸线缓慢骑行。他专挑礁石嶙峋人迹罕至的小道。

      在一处名为“黑石角”的废弃小码头,他停了下来。这里岩石陡峭,能遮挡来自陆地的视线,水下有一片相对平坦的沙地,退潮时水深仍足以让舢板靠岸。他蹲下身,假装系鞋带,用石块在泥地上快速勾勒出地形草图,记在心里。同时,他也注意到,这里离一条能通往内陆丛林的小径不远,便于物资快速转移。

      打烊后,他一边清点着微薄的收入,一边在脑中筛选着白天接触过的人。码头苦力阿海,曾因不愿将最好的鱼获上缴日军而挨过打,眼神里有股不服管的硬气;货运司机财叔,儿子死于日军轰炸,每次提起都眼眶发红,却从不多言。

      陈盛没有贸然接触。他只是在下次他们来渔行时,会多给阿海一勺猪油拌饭,会默默帮财叔算清被日本商行刻意搞乱的运费。他在观察,也在等待,等待一个绝对安全且能一击即中的时机。

      直到万籁俱寂,陈盛才在油灯晕黄的光圈下,将白天收集的所有碎片,车辆规律、驻军变化、黑石角的地形、阿海和财叔的评估,用新的密码本加密,誊写在薄如蝉翼的棉纸上。

      他仔细地将棉纸卷成比火柴棍还细的纸卷,封入一小段防水的蜡管中。第二天清晨,在去往渔行的路上,他像往常一样,在“顺利茶室”门口停下,买两个椰丝面包当早餐。

      就在付钱接过油纸包的那一刻,他的手指看似无意地在窗台外侧摸索了一下,那个小小的蜡管便被精准地塞进了木窗台一道天然的裂缝里。整个过程不过一两次心跳的时间,自然得如同拂去衣袖上的灰尘。

      与此同时,在渔行开门后,他将一串红色的干辣椒挂在了临街窗口最显眼的位置。
      这是给“幽灵”的信号,情报已就位,速取。

      几小时后,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学生蹦跳着路过茶室,靠在窗台边系了系鞋带。当她离开时,那段蜡管已经消失了。
      而陈盛,在整个过程中,甚至不知道谁来取走了情报。他只需要在傍晚时分,留意窗口的辣椒是否被收走,以确认对方已成功接收。

      这种绝对的间接,是他们之间最坚固的保护。

      每一天,他都在刀尖上行走。头痛依旧不时袭来,但高度的精神集中和巨大的使命感,仿佛成了一剂强效的镇痛药。他知道,自己记录的已不再是鱼获的数量,而是通往胜利的无声密码。

      三天后的一个傍晚,陈盛正在核对最后的账目,目光习惯性地扫过临街的窗口,那串红色的干辣椒不见了。

      他的心微微一紧,随即恢复平静。信号已收到,意味着“幽灵”不仅取走了情报,也可能有新的指令下达。他不动声色地算完最后一笔账,和伙计打了声招呼,便像往常一样,出门进行睡前的例行散步。

      他的脚步看似悠闲,却有着明确的目的地。他绕过一个街角,走向那座横跨在一条污浊小河上的名为“平安桥”的石桥。这里是老城区,入夜后便鲜有人迹。

      他先在桥头驻足,点了根烟,像是在欣赏夜色,实则用全部感官警惕着周围的动静。确认安全后,他才慢步走上石桥,走到桥身中段,靠在了冰凉的栏杆上。

      他的右手自然地垂下,手指在粗糙的桥体外侧摸索着。在第三块与第四块桥石的接缝深处,他的指尖触到了一个微小的硬物凸起。

      是一个同样材质的蜡管。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用手指灵巧地将其抠出,握入掌心,整个过程都被他的身体和夜色完美地遮掩。他将空着的手抬起来,弹了弹烟灰,仿佛只是在桥上小憩片刻。

      然后,他转身,沿着来路返回,步伐依旧不紧不慢。

      直到回到渔行二楼那间密闭的小屋,反锁好房门,他才在油灯下,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划开蜡管。里面是同样卷得紧紧的棉纸,上面是“幽灵”那熟悉而冷静的笔迹,写着新的指令和最新的密码变更。

      他迅速阅后,即将纸条凑近火焰。火苗舔舐上来,纸张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点灰烬,消散在空气中。

      指令的内容已刻入他的脑海。明天,他将开始新一轮的更具风险的任务,实地验证“黑石角”在潮汐夜间的靠岸可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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