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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妒火中烧 ...


  •   滴答,滴答。

      宗国兵酒醉将醒,头疼欲裂。他微微掀开眼皮,外头灼热的白光刺得他脑仁阵阵发痛。他摸索床沿,勉强坐起,轻薄的羊毛毯从身上滑落,露出一整幅观音刺青的后背。他晃了晃头,起身走向卧室露台,推开玻璃门窗。晚风袭入,黑色纱帘迎风飞舞。

      风很冷,灌进房间片刻,床上便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宗国兵闻声望向床头——白玉正熟睡在他的视线里。他的眼神随之柔和下来,拨开阻挡前行的黑色帘幕,缓步走到床边蹲下,轻抚白玉的面庞。那张脸洁白无瑕,肉嘟嘟的,长睫毛搭在月牙般的眼皮上,身体自然蜷缩,宛如婴孩。

      他仍带着醉意的恍惚,眼前是白玉,而意识深处的夜景里却是冲天大火,火焰席卷整座城市。后背灼热难忍,思绪飘回了八年前。

      2002年秋天,最后的雨季刚过,湿泞的柏油路上黏着层层落叶,昏黄如傍晚的天空。

      北城街头行人匆匆。拐角处烤白薯的摊位排着长队,白玉也在其中。他穿着浅鹅黄色毛衣,戴白色鸭舌帽,手捧冒着热气的烤白薯,站在路边小口吃着。

      宗国兵坐在马路对面非机动车道的车里,静静注视白玉良久。

      数次下车的冲动,都被副驾驶座上那束鲜红玫瑰压制住了——他是来告白的。即便知晓潘泽浩的存在,了解白玉的性情,他依然带着玫瑰来了。

      国外生活的这四年,宗国兵又添了两个孩子。他已三十四岁,青春年少不再,而白玉却依旧青春洋溢。人的一生有四季,但白玉仿佛永远活在春光明媚的节气里。

      白玉吃完手中的白薯,搓搓手,将双手插进兜里,四下张望。直觉告诉他,宗国兵已经到了。

      只扫了几眼,白玉的目光便锁定在一辆黑色奔驰轿车上。他能感觉到宗国兵就在车里。当他小心地走到马路中央,朝那辆车靠近时,宗国兵打开车门,又迅速关上。就在那一瞬,白玉瞥见了车门缝隙里的那抹红色。

      他猜到了宗国兵的来意。

      “大哥,你怎么不下车呢?”白玉笑嘻嘻地望向宗国兵。

      宗国兵比白玉高出一头,和潘泽浩体型相仿,同属又高又壮又胖的类型。

      “刚到啊。”宗国兵含糊道,又问,“怎么没带你朋友出来?他放心?”

      “他回老家了。这不是刚毕业,都在找工作嘛。”白玉说。

      “怎么?校招去央企的机会你放弃了?”宗国兵不解。

      “哎,不太合适吧,再等等。”白玉依旧笑嘻嘻。

      宗国兵看着他的眼睛,心想:是为了那个不成器的小子放弃的吧?何苦呢?明明这么优秀……不过,也是好事。

      “别在这儿站着了吧,挺冷的,你说是吧,大哥?”白玉拍了拍宗国兵的小臂。

      宗国兵微微一笑,手搭上白玉的肩。白玉猛地一颤,如触电般,却仍保持微笑,没有推开他的手,而是快步向前走了几步,脱离了他的掌控。

      宗国兵见白玉这般举动,心中刺痛,嘴角不自觉地抽动,眼神也变得冰冷。

      白玉回过头,对他笑道:“国外待着舒服吗?嫂子不回来?”

      “她不回来。”

      “那你还回去吗?”

      “也许,谁知道呢?”宗国兵回道。此次归来,是因家族再度昌盛——几年前他哥哥险些被贬,如今形势逆转,敌弱我强。他虽是个纨绔,但核心位置仍需他这样的嫡系执掌。此番回来,他将重掌权财。因此,他无法祝福白玉——白玉必须属于他。

      “也许,也许真的很难说呢。你说是不是?吃什么呢?”白玉转开话题。

      “你定。”

      “不不不,这次你定,一定要你定,我请你。”白玉真诚道。

      “发财了?”宗国兵也笑。

      “找了份兼职,给小学生补课。”

      “小学生给小学生补课吗?”宗国兵失笑。

      “哈哈,哪有一米七的小学生啊,那得被国家篮球队挖去了。”白玉赔笑。

      此刻的宗国兵让白玉感到陌生。高中时便相识,那时宗国兵在省教育厅工作,陪领导视察时遇见了白玉。随后99年下海经商,期间他一直以知心大哥哥的形象出现,对白玉十分友好。白玉明白他的心意,也曾动过在一起的念头,但那时正值高考决定人生的关键时期,感情最终被搁置。不料后来宗国兵已婚的事实让白玉十分抵触,又逢家中变故,宗国兵便携家带口出国定居,一去就是四年。

      四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白玉曾告诉宗国兵自己和潘泽浩的事,当时远在大洋彼岸的宗国兵彻夜难眠,心如刀绞。

      这四年,宗国兵过得如和尚般清心寡欲——他不喜欢白人,也不喜欢香蕉人。孤寂的生活让他迫切地想回国释放情感。

      餐厅里,他们吃了一顿略显寒酸的饭菜。

      饭后,宗国兵总是试探性地打听潘泽浩的事,白玉也只是简单应答。他虽无法与宗国兵发展情爱,但对这位大哥哥始终怀有敬意。

      听白玉叙述,得知两个年轻人都为求职发愁,宗国兵便有了打算。

      他递给白玉一张名片,笑道:“让小潘打这个电话,他是北市金建管人事的副总,把简历给他。”

      白玉听后眉开眼笑,藏不住欣喜,连声道谢,小心收好名片。

      宗国兵临走前拍了拍白玉圆圆的脑袋,欲言又止。回到车上,他随手抽出一支带刺的玫瑰,枝干握在手心,倒刺扎进肉里。瞬间的刺痛让他下意识松手,但回过神来,又再次握紧。

      入夜,白玉系着围裙,戴着耳机在厨房切菜,嘴里哼着歌,心情愉悦。

      他没有注意到屋门被推开。潘泽浩提着行李箱从一楼爬上五楼,进门悄悄放下箱子,蹑手蹑脚走到厨房,移到他身后,一把将他抱住。白玉受惊,菜刀差点脱手,大喊起来,扭头见是潘泽浩,眉头一皱,一口咬在他胸口。潘泽浩也不喊疼,高兴道:“吓着你啦,真对不起。我走了这几天,想我吗?”

      白玉稳了稳情绪,半是欢喜半是疑惑:“猜到你会来,怎么会这么早?火车和客车都没有这个时间段的啊?”

      “你肯定猜不到。我家小区邻居孙姐开车来北市,顺道送我过来的。”潘泽浩说完,吻了吻白玉的额头,兴奋未减。

      “好啦好啦,都快五年了,还这么肉麻。”白玉欲推开潘泽浩,对方反而抱得更紧。

      “有正事跟你说,我快喘不上气了。”白玉说完,又在潘泽浩胸前咬了一口。

      这次潘泽浩吃痛叫出声,揉着胸口问:“啥好事?”

      “我今天不是去见宗大哥嘛,他关系网遍布北市,正好从国外回来,也是个福星呢,来得这么巧。他给你找了份工作,公司特别好,北城金建。”白玉说。

      “金建!”潘泽浩兴奋不已,不敢相信。

      “是啊,很有名。可惜不能跟你同公司了,这样的单位肯定总加班,咱们俩得有一个顾家。”白玉惋惜道。

      “没事,我有钱了,你不上班都可以,我养你啊。”潘泽浩认真道。

      “那我可当真了啊。”白玉开心地笑。

      “一言为定。”潘泽浩伸出手指要拉钩,白玉也配合地勾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哎?我的男性朋友给你介绍工作,你不该先表演一下‘不稀罕、绝不去’的戏码吗?”白玉假装疑惑。

      潘泽浩挠挠头:“现在当务之急是房租啊,不能总让你家里贴补吧?我都帮不上忙,还怎么做男人?我也不是小男人啊。”

      “真诚实!”白玉话音未落,两人在厨房笑作一团。

      “你快出去!别在这儿搞怪了,菜要烧糊了。”白玉连忙把潘泽浩推出厨房。

      年轻时最快乐的事,莫过于与相爱的人共同生活:清晨醒来,做早餐,共进早餐,拥吻道别,上班,电话问候,下班,电话买菜,做饭吃饭,追剧,玩游戏,睡前散步,相拥而眠……

      就这样过了半年,到了2003年春天。

      潘泽浩在金建正式转正。次月工资到账,两人查着电子银行里的余额,长舒一口气。潘泽浩提议去城郊度假别墅区租个乡间别墅度周末,邀请宗国兵同游。

      白玉欣喜同意,打电话邀请宗国兵,对方爽快答应。

      约定周末,潘泽浩和白玉下班后匆匆赶地铁到郊区,先后抵达租住的别墅,开始打扫。收拾妥当后,两人去附近菜市场买收摊前的尾货——捉襟见肘的日子过惯了,连买青菜都得精打细算,生怕超支。此时两人月收入合计刚过九千,在同龄人中算中等,但在飞速发展的城市里生存,必须学会与攀升的物价抗争。尤其潘泽梦想在北城买房,白玉也同意。房价普遍四千一平,潘泽浩的收入足以覆盖月供,但他总想再等等。白玉提议合买,这样能凑出一半首付,减轻还款压力,潘泽浩没同意——他无法向母亲解释,也不敢冒险。

      晚上八点,宗国兵的车才停到别墅楼下。他提着蛋糕走进大门,一进门就闻到客厅里浓浓的火锅味。望向茶几——漆皮斑驳的桌面上摆着大小不一的盘子,盛着蔬菜丸子;一个塑料袋里带着冰碴,大概是牛羊肉片;正中央放着圆柱形电丝炉,炉上架着铝锅,锅里白汤飘着几粒红枣桂圆,味精味浓烈。

      他四下打量,这所谓别墅其实是农村自建房,周边无配套设施,连城乡结合部都不如。下高速后通往这里的只有一条水泥路,四周光秃秃的山坳里建这些二层小楼的人真是脑子不清醒,若遇山洪泥石流,半辈子白干。

      正当宗国兵环顾时,白玉端着一大托盘生饺子走出来,见他到来,十分高兴,朝厨房喊:“大宝贝,宗大哥来了,快出来啦!”

      这亲昵的称呼让宗国兵心中不适,但他的笑容愈发亲和,如沐春风。三人相见,仿佛本就熟络。

      饭桌上,宗国兵与潘泽浩相谈甚欢。潘泽浩感叹宗国兵谈吐风雅、见多识广又有能力;宗国兵也对潘泽浩的工作表现赞不绝口。

      白玉自顾自吃东西,很喜欢此刻的氛围。看两个男人商业互吹实在无趣,不如拿酒来,一醉方休才是乐事。

      酒过三巡,潘泽浩就不行了。白玉喝得少,只得搀扶他上楼睡觉。

      宗国兵没醉,是装醉迷糊着搭话。等白玉离开,他挺直身子,面容冷峻,眼中满是不耐。他拿起酒杯,将剩下的二两酒一饮而尽。

      一股酒精蒸发的味道从喉咙反上来。他随即起身朝门外走去。

      夜风吹透他黏湿的衬衫,而体内肆意燃烧的妒火点燃了深藏的欲望。他现在有能力掌控他人的命运吗?他想试试。

      深夜,白玉安顿好烂醉的潘泽浩后,下楼洗澡。这浴室宽敞却简陋,四处漏风,气温很低。水温上来后,淋浴头喷了许久也未起水雾。白玉慢慢洗着。

      浴室门外,宗国兵站在那儿,透过门缝窥视沐浴的白玉,呼吸逐渐粗重。

      白玉转身时发现被偷窥,心中一惊,却没有喊叫。他不知道门外是谁,但大致猜到了。他不害怕,只觉被冒犯,并且——若拆穿,彼此该如何相处?还有潘泽浩的工作……他只能匆匆洗完,穿好衣服。出门时,一开门,宗国兵就站在门口,双眼通红肿胀。他一把抱住白玉,白玉死命挣脱,头也不回地跑上楼。

      宗国兵没有追,他已恢复理智,嘴角扬起一抹邪笑。看着白玉“逃脱”,心中泛起一丝悔意。

      一夜过去。

      白玉再见宗国兵时未露异样,但情感上疏远许多,说话小心翼翼,带着防备。

      宗国兵趁潘泽浩不在,向躲在房内的白玉道歉。他站在门外说:“我昨晚喝多了,一时冲动,不是故意的。你要谅解我,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白玉恨恨道:“我知道你只是性冲动,但对不起就不必说了。你真的不如他,他不会做这种事。”

      宗国兵听后怒火中烧,攥紧拳头,恼怒至极。心中怒道:我不如他?他配吗?我做的事他一样会做!真是蠢货!

      白玉听外面没了声音,暗叹:或许这番发泄会惹来麻烦。

      分别前最后一次喝茶,宗国兵坐在白玉二人对面。白玉沉默,静静聆听。

      “老弟酒量不行啊。你们做工程的,不会喝酒哪成?”宗国兵调侃潘泽浩。

      潘泽浩挠头:“没机会参与这种场合,刚转正,之前有饭局领导都不带我。”

      “那都是小事。过几天你们分部和我们公司有合作,我让他们带你。”宗国兵笑道。

      “那太好了!你对我太照顾了。”潘泽浩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兴奋得五官都舒展开。

      “这都是小事。男人嘛,没事业怎么行?小白是我弟弟,我没有亲弟弟,他胜似亲弟。只要你做个好男人,别欺负他,你的忙我一定帮。”宗国兵看着白玉笑道。

      白玉眼神第一次躲闪,不愿与他对视。他们之间已生芥蒂。

      “我们俩好多年感情了,生死相交。我不是好男人他也不会看上我啊,再说也是他带我进圈子的。”潘泽浩嘿嘿笑。

      “生死相交?哈哈哈……”宗国兵看着潘泽浩笑,又问,“小白还没跟我讲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从哪里讲起呢?好像……我也不记得怎么认识的了?”潘泽浩不好意思。

      “不是一见钟情吗?”宗国兵笑。

      “钟情是钟情,可真不记得怎么认识的了。我们俩说的都不一样,我记得是军训,他说是在图书馆。”潘泽浩挠头,脸颊上酒窝深深浅浅地隐现。

      “小白今天话可真少?”宗国兵关切道。

      白玉如梦初醒:“我有点困,像是感冒了。你们聊就好,我在旁边听着。”随即摸额头,潘泽浩担忧地将他揽入怀中。

      “别说,你们还挺般配。”宗国兵见此情景,嘴角微动。

      “额头是有点烫。”潘泽浩说。

      “哎,你好好照顾他。这几天他又做饭又打扫,是累着了。时间不早,过几天大哥带你去喝酒,你的酒量得练练。”宗国兵起身整理衣服,临别前看了眼窝在潘泽浩怀中的白玉,又道,“我先走了。”

      潘泽浩连忙起身相送,白玉也起身,但没出门,只站在门框前,望着宗国兵的车远去,心中五味杂陈。

      “你今天好像不太高兴。”潘泽浩对白玉说。

      白玉看向他,心想自己今天确实表现消极,却无法告诉他自己遭宗国兵□□未遂。他只能盼日子久远些,离宗国兵远些。被人爱是幸事,但白玉已有潘泽浩。他自知不是玩弄感情的人,但愿宗国兵也明白这一点。把他当哥哥看待,或许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我没有不高兴,只是头真的很沉。咱们收拾一下也走吧,今晚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白玉笑道。

      “玩得开心吗?”潘泽浩问。

      “还行吧。回去我要在网上给这度假区写评测,设施太简陋了,比家里还差,尤其那个卫生间。”白玉指着一楼卫生间说。

      “好,下次咱们不来受这洋罪了。”潘泽浩说。

      “这地方没有下一次了。”白玉转身上楼收拾东□□留潘泽浩在楼下,看着那扇关不严的卫生间木门在风中咿呀作响。

      宗国兵的车驶上高速公路,他点了支烟。不一会儿,车内烟雾缭绕。他目视前方,心里见的却是生死之事。

      恍惚间,宗国兵的车与左侧车道车辆剧烈摩擦。电光火石间,他嘴角的香烟掉落,火红的光亮划破夜空。他猛然惊醒——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趴在白玉床前睡着了,而白玉已不在床上。他身上披着毯子,醒来时毯子滑落。随后,白玉从吧台端着一杯热牛奶走来,递给他,关切地问:“做噩梦了吧?喝杯热牛奶缓一缓。”

      宗国兵接过牛奶放在地上,随即抓住白玉的手,将他拉入怀中。白玉配合地坐在地上,倚在他胸前。月光洒下,照得人间一片荒凉。

      “你相信我爱你吗?”宗国兵吻着白玉的额头,闭眼深情道。

      白玉不假思索:“你爱我,我知道。”

      “那你爱我吗?”宗国兵问。

      “爱。”白玉答。

      “最终是我赢了。”宗国兵说完,用力抱起白玉。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白玉踢翻了地上的牛奶。液体泼洒进月光里,伴随玻璃杯在地板上滚动的簌簌声,宗国兵将白玉压在床上。

      白玉没有挣扎。他歪头望着窗外圆月,染着夜色的云层不紧不慢地飘移。很久以前,在旧地的大草原上,也是这样圆月当空,银光烁烁的小溪旁,潘泽浩的身躯是那样宽大而温暖,他的抚摸是那样轻柔。那一夜,清风徐徐,虫鸣阵阵。那一刻,仿佛要飞升天际,乘风踏云,再不愿降落……

      渝衡日报新楼会议室里,两名看守官鸿的匪徒坐在会议桌上吃烧烤喝啤酒,悠然自得。常年犯罪的人在作案时并不会神经紧绷,真正受苦的永远是受害者。

      官鸿发烧了,滚烫的额头贴着无尾熊的肚皮,说起胡话。

      “茹…茹…”

      无尾熊热得满头大汗,心急如焚,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而官鸿念叨的“茹茹”,大概是外面那群坏人刚才讨论的纵火犯的名字。

      “别茹茹啦!你都讲几十遍了!我的天啊,怎么还不来救我?我要疯了!”无尾熊崩溃地嘟囔。

      啪啪啪!杂物室的门被重重拍响,外面的人喊:“别出声!安静点!”

      无尾熊吓了一大跳,心想自己也没大声说话,外面怎么这么大反应?但他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不予理会便是。

      经这一吓,无尾熊心情平复许多。他轻抚官鸿圆滚滚的脑袋,心想:你要也是喜欢胖子的人就好了……这么好的一个人,哎。我也要考到北城读书,这样也能遇见属于我的潘泽浩啦。不过,官鸿也很好……哎,其实梁城最好,可是我……

      被囚禁的地方没有窗户,看不见外面天黑天亮。无尾熊推测现在应是凌晨四点左右,春天天亮得晚,但启明星该升起了。

      外面砰的一声巨响!无尾熊吓得汗毛倒竖,差点尿裤子。他瞪大眼睛望向门口。忽然,外面传来踹门声、桌椅横飞声。

      “双手抱头!”

      听到这句,无尾熊才松口气。他猛吸一口气,大喊:“我在这里!”

      “救命啊!”

      官鸿在巨大噪音中睁开眼,昏暗的世界,好黑……只有一点光,在天花板上……

      等他恢复意识,已被抬上救护车。无尾熊站在大楼下,咕咚咕咚灌了几瓶警察递来的水。他看着官鸿被救护车拉走,问:“警察叔叔,送他去哪个医院?”

      “不知道。走,回去做笔录。”警察毫不废话,引导无尾熊上了警车。

      回程中,坐在后座的无尾熊问:“我的手机在车上吗?”

      副驾的警察大叔回头看他,笑道:“你小子挺聪明,把手机藏在日报大楼底下花丛里。你妈报警说你离家出走,还拿出你写的纸条,闹得派出所不得安宁。我们这是违规出警,好歹端了个贼窝。你怎么被这帮诈骗犯缠上的?”

      “这个嘛,其实嘛,很简单啦,说来话长啦,让我组织组织语言……”无尾熊突然觉得有些话说出来等于出柜。

      “到局里再说,你妈也在呢。”警察大叔嘿嘿一笑。

      无尾熊听后,感觉天要塌了。

      救护车抵达医院时,天空泛起鱼肚白,几颗亮星悬挂天际。官鸿戴着氧气面罩,眯成缝的眼里残存光亮。他再次来到这座医院,伤势严重。

      随行警察见医生处理伤者的伤口,阵阵心寒。

      “太年轻了……这帮牲口折磨人的手段真下作。这是什么仇怨,专往男孩那个部位下手?那个纵火犯梁茹茹也是这帮诈骗犯的成员,他们是渝衡最大的毒瘤。这次不一网打尽,难以平民愤!”女警官走出急诊室后对同事说。

      官鸿很快被推进病房,接受看护。

      于国栋扔掉手机卡,骑单车绕外城小路潜逃至杨大官的窝点。他们是老熟人,若非于国栋想走白道,杨大官的位置本该是他的。因此于国栋想重操旧业。

      他有窝点备用钥匙,到门口直接开门进去。一进门便见狭小客厅地板上横七竖八躺着五六个光身子的年轻小伙。他捂鼻嫌弃地迈过他们,进了里屋。

      关上门,回头便见床上杨大官死死盯着他。

      “别这么看我,心里发毛,师兄。”于国栋说。

      “你跑我这儿来做什么?”杨大官质问。

      “哎,被算计了,报社待不下去了。”于国栋扔下背包,一屁股坐床上。

      “你也会被算计?”杨大官斜眼看他,嘴角冷哼。

      “哎,可不呗?太想出名,有点着急了。”于国栋从床上捡起杨大官抽剩的烟屁股叼在嘴里,又道,“师兄,咱们师兄弟得大干一场了。”

      “哼,说说,你想怎么干?”杨大官哼笑。

      “你们现在诈骗的话术太老套,跟不上形势了。”于国栋说。

      “你细说说。”杨大官也从床上坐起。瘦长的身体布满各式伤疤,将原有的龙虎纹身撕裂成几大块。

      “你们现在都是‘广撒网’‘盲打’模式,效率太低。现在得是‘精准信息获取—场景化伪装—技术手段加持—团伙分工协作’,这样的思路才对。”于国栋炫耀。

      “具体的呢?”杨大官追问。

      于国栋冷笑伸手摆出要钱姿势:“师兄,你是了解我的,我不是随便的人。”

      “要钱,有的是。你的价值得够高,不然会死得很难看。”杨大官回以冷笑。

      “行,给我几个人吧。”于国栋说。

      “你要人做什么?”杨大官质问。

      “好歹是你师弟,别让我出门太寒碜。”于国栋赔笑。

      “你还能出去?”杨大官又问。

      “等着吧。他们既然阴我,就别怪我核爆了。我是在渝衡新闻界混不下去了,但我毕竟是小人物。君子一怒血溅十步,那小人呢?这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怕不怕?”于国栋嘿嘿笑。

      “你有计划?”杨大官好奇起来。

      这时,杨大官的小弟闯门而入,惊魂未定,满头大汗:“干爹,不好了!那俩肉票让条子救走了!老四和小九也被抓了!”

      “两个?”于国栋先问。

      “妈的!怎么回事?”杨大官惊出一身冷汗,猛然意识到可能要完。

      “昨天干爹走后又来个同伙,我们一起给抓了。”那小弟知情不报,现已吓得发抖,恐惧杨大官折磨人的手段,汗水顺头发流进脖颈。

      “啥?不是让你把那小子放了吗?你疯了?”于国栋指责,又看杨大官——他已瘫坐床上,额头汗淋漓。于国栋摸不清具体情况。

      “你那两个干儿子嘴严吗?”于国栋追问。

      杨大官看着于国栋,眼中恐惧渐褪,脑子飞快盘算:这事不是简单绑架,警察一定发现了他藏在日报新楼里的秘密。一旦罪名坐实,他必死无疑。幸好那仓库是于国栋私自借给他的,详情对方不了解。也是骗人生意难做,大头归几个老板,到自己手里的不够底下人分,才敢碰毒这要命的行当。最该死的是账本被梁茹茹那贱人偷走了!万一给了她情夫,这事被翻出来,北城宗家定会将他千刀万剐!

      “他们什么也不会说。你也别怕,不会再牵连你。毕竟咱们是亲师兄弟,谁也不会害谁。这样,我给你几个小弟先带着,有事互相帮助。”杨大官面露善意,声音温和中肯。于国栋以为虚惊一场,不再多问。

      杨大官示意干儿子离开,顺便说:“给你师叔找两个人带着,再去银行一趟,找王副。”又对于国栋说,“你也累了,我这儿不是休息的地方。让你侄子们带你去乡下别墅,先修养洗澡,再从长计议。”

      于国栋很受用,卖好般笑道:“是是,听师哥的。”

      杨大官见于国栋离开,猛地从床上坐起,拉开窗帘。刺目的阳光射进狭小房间,他眯成缝的眼里透出毒辣的光,嘴角咧开,嘲讽道:“干爹您生了个愣头青大傻子,给我挡灾了。今后年年都去祭拜您。”

      去乡下别墅的路上,于国栋打开电脑插入U盘,浏览起各个文件夹。看照片时他眉头紧锁,表情凝重;读到那本小说时,眉间愁云顿散,嘴角洋溢笑容,自言自语:“别说,这小子文笔不赖。呀呀呀,这宗国兵也不赖啊……真是本好小说,好题材啊!”

      “师叔,您乐什么呢?”副驾的病弱男孩问。

      “问这么多做什么?病痨子!”于国栋没好气骂,又说,“你跟开车的这个,给我弄几张手机卡来。”

      病弱男孩也不生气,直接伸手:“钱。”

      于国栋白他一眼,浑身摸遍,搜出几张红票子扔过去,嘟囔:“别看我现在虎落平阳,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病弱男孩没理这茬,数着钞票,笑嘻嘻分了一半给开车的同伴。

      于国栋合上电脑,瘫坐闭目微笑,心想:这死基佬,社会地位还挺高。讹上他还是毁了他?真难选啊……不过这帮家伙往死里阴我,实在不能信。还是毁了他吧。

      想完,于国栋嘿嘿笑了起来。

      医院病房里,官鸿从昏睡中醒来,看着电视上播报的火灾通报。那个打着马赛克的梁姓女子,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梁茹茹吗?他躺在床上,眼泪涌出,咬着嘴唇不敢出声,心中滋味难言。他不敢相信梁茹茹会做出这种恶事,但想到离别前的种种,也无从辩驳——监控拍到的,确是梁茹茹纵火的画面。

      满地的烟花接连爆开,绚烂的火光在存放地绽放华彩。她张开双臂欲要拥抱,那耀眼的白光瞬间将她吞没。

      她是自杀。

      是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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