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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血色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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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人节前夜,宗国兵在书房接到妻子要从国外携三子归来的消息。他手中握着一杯琥珀色的洋酒,杯中的冰球随着不安的手腕轻轻旋转。“为什么突然要回来?”
“我要跟你离婚。”宗太太语气坚定。
“不行。”宗国兵眉头紧锁,瞬间紧张起来,“为什么这时候提这件事!”
“我等不了了。我和皮特不能再等,孩子也不能如约交给你。你明白的,你哥哥的事,还有你的事…我已经拿到身份了。你跟我离婚,我以后不会再回来。没有信托基金,孩子们也能活得很好。你家的事,就到你这一代结束吧!”宗太太同样紧张,她怕宗国兵再犹豫。
宗国兵闭目凝神,焦虑难安。结婚生子非他所愿,哥哥只有一个女儿,无奈之下他才被迫成为传宗接代的“种马”。妻子也并非无辜,贪恋权势总要付出代价,所以她一直忍耐。当她发现他不喜欢女人后,反而松了口气。他也没有苛求她做个好妻子,但现在不行了——哥哥被秘密带走的消息已在内部传开,叔叔伯伯们束手无策。毕竟哥哥是顶替爷爷执掌家族的“家主”,如今这艘船将沉,茫茫大海,没有孤岛,更游不到码头,结局已定。
“回来吧,4月1号,我让司机去接你。”宗国兵声音柔和下来。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皮特跟我一起来,当天早上,民政局见。晚安。”话音未落,电话已被挂断。
宗国兵身子一沉,“倒”在太师椅上,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白玉站在洗漱台前,望着镜中日渐消瘦的自己,轻叹一声。台面上的手机亮起,他拿起一看,一条短信映入眼帘:没有文字,只有一张收网动作的图片,底下是渔具公司的促销信息——4月1日上午11点,打折促销。
白玉看完便彻底删除了这条信息。
“原来我也会老。”他对着镜中的自己感叹。
不知怎的,他回想起1998年初见宗国兵的情景。校园里,宗国兵跟在领导身后,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对师生十分亲和。白玉在人群中一眼看中了他——高高壮壮,西裤白衬衫衬得身姿挺拔,那时他头发略长,在领导干部中显得格外青涩。当他在学生堆里看见白玉,两人的目光便再也分不开了。
相见的情景也离奇:白玉莫名其妙被选为市级优秀班干部,这之前他甚至没当过卫生委员。随后他稀里糊涂地去市里领奖,就这样见到了宗国兵。两人在宗国兵的办公室见面,一见面宗国兵就紧紧握住白玉的手。白玉感到那双手有力、温暖而潮湿,他甚至能感受到宗国兵胸膛内剧烈的心跳。
“你……也是吗?”白玉鼓起勇气问。
宗国兵听后瞪大眼睛,没有直接回答,却给了白玉答案:“真漂亮,真好看,像洋娃娃。”
白玉水灵灵的眼睛望着宗国兵,笑着说:“你也好看。”
宗国兵在白玉所在的城市待了三个月,数次相见,夜半私语,白玉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北城来的大哥哥。
有一天,宗国兵接白玉放学吃饭,告诉他自己要出国一段时间。白玉点头,反问:“那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怎么,舍不得我走?”宗国兵坏笑。
“你还没回答我呢。”白玉调皮地说。
“会,一定会。”宗国兵伸出小指,白玉也翘起小指,两人拉钩约定。
“如果我结婚了,你还跟我玩吗?”宗国兵忐忑地问。
“如果是如果,我就不跟你玩了。”白玉漫不经心地吃着薯条。
“如果是真的呢?”宗国兵忧心忡忡。
“是真的,我会很伤心。”白玉放下食物,哀伤之情难以自持。
宗国兵沉默不语,心中恨极。他也想无忧无虑地带白玉离开,可他没有这个本事。他的出身注定无法从无情的家族现状中获得自由,他也委屈。看着悲伤的白玉,他的眼睛也红了。
“我早就猜到了。”白玉哽咽道。
“对不起。”宗国兵低声道歉。
“都是自愿的,没关系啦。我虽然年纪小,但也懂道理。我肯定不会做小三的……如果你介意,我们以后不联系就是了。”白玉抹了把眼泪,低头无奈地说。
宗国兵沉默半晌,告诉白玉:“做我弟弟吧,我会永远爱你。”
白玉头垂得更低,眼泪啪嗒落地。抬起头时,他的目光如秋雨过后般清澈。他没有看宗国兵,不敢看,怕难以抑制的悲伤再次席卷而来。他答道:“好。”
说完,白玉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毫不停留,不断加快脚步。此刻他大脑一片混沌,不敢想人生第一次喜欢上别人,就这样落幕了。
宗国兵坐在餐桌前,气恼至极。他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捏碎了手中的玻璃杯。碎片扎伤手掌,血流如注染红餐布。他抓起一块白色餐巾布向外走去,下定决心一定要掌握家族权力,才能把握住想要的东西。
白玉停止回忆,宗国兵已站到他身后。看着镜中神情恍惚的白玉,宗国兵问:“怎么了?不舒服?”
白玉扶额摆手:“没有,想起从前的事。”
宗国兵以为他在想潘泽浩,眼神瞬间冰冷:“这么多年了,你爱上我了吗?”
“爱,一直都爱。”白玉眼神温柔起来,“你不信?”他反问。
宗国兵神情复杂,抚摸白玉的脸庞,岔开话题:“这届童模选美,选中的那几个都不太好。按照你小时候的样子,找些胖娃娃。”
白玉问:“怎么突然要换人?找胖娃娃当插画还行,不符合大众审美,可是要赔钱的。”
宗国兵冷哼:“钱是身外物,撒了才能赚回来。”
白玉笑道:“行,听你的。明天下午,还是送你办公室?”
宗国兵嗯了一声,又说:“你也来。”
白玉听后眉头一皱,随即恢复镇定,笑道:“好。”
这一夜,渝衡市井霓虹刚落,警笛声便响彻街巷。杨大官站在租住公寓的阳台上,看着数辆警车向乡间别墅方向驶去。而乡间别墅中,于国栋已将U盘中的小说和部分照片上传互联网。这部极具纪实色彩、讲述北城宗家家事的同性小说在网络上迅速蔓延。不论小说真假,其中一张带有宗国兵和小说主角聚会的照片,都足以将小说内容坐实放大。
于国栋就是要将事情闹大,闹到不可收拾。他得意地在电脑旁笑着。
却不知,抓捕他的警车正朝住所驶来。
咚咚,敲门声响起。于国栋回头看向门口,那个瘦弱的男孩虚弱地说:“师叔,干爹说赶紧跑,警察来抓你了。”
“警察抓我?”于国栋不解,“凭什么抓我?我有新闻自由!”
“抓你是因为你贩毒。”男孩解释。
“啥?我?”于国栋觉得可笑。
“干爹说的,他说你贩毒你就是贩毒。”男孩一本正经。
“我还说你有艾滋病呢,你有吗?”于国栋嘲讽。
“有,快死了。”男孩话音刚落,于国栋的后脑就被人用重物狠狠敲击,随后他头破血流,晕死过去。
“干爹说,这人小时候读书读傻了,生在贼窝里,非要做英雄,看起来像只死狗。”从于国栋身后攻击他的人出现了,正是拉他们来的司机。男孩瘦高个,皮肤白得渗人,和那瘦弱男孩一样,似乎都患有疾病。
“拉他上车吧。”瘦弱男孩说完,两人把于国栋拖出别墅扔在后座上。一人回去清理地面血污,另一人在车内浇满汽油。
两个男孩准备完毕,都上了车。外面警笛声越来越近,车内警察眼见目标位置抵达,开始下达逮捕命令。就在这时,两个男孩驾驶汽车冲出别墅庭院,向渝衡湖畔疾驰而去。
瘦弱男孩在车里问开车的瘦高男孩:“干爹给了你多少钱?”
“他说给的一样。”瘦高男孩回道。
“怕不怕?”瘦弱男孩问。
“不知道,也许会怕吧。”瘦高男孩回道,又交代,“一会警车追上,我就撞进树林,你就点火。”
“知道了。”瘦弱男孩说完看向窗外,看见渝衡湖畔宾馆烧毁的残址在月色下矗立。他突然问:“你说被烧死疼不疼?”
“那你得下去问梁茹茹了,她最清楚。”瘦高男孩回道。
“警车要追上来了。”瘦弱男孩提示。
瘦高男孩看了看后视镜:“是啊,他们是来抓我们的,又不是来救我们的。”
说完,车子加速撞向渝衡湖畔旁的杨树林。瘦高男孩当场死亡,一根树枝穿透玻璃刺穿他的脖子。瘦弱男孩嘴里涌出鲜血,仰在副驾座椅上,手中的打火机已点燃,却因他的死亡而未落下。
于国栋在撞击中醒来,骨头断了不少,已难以行动。他虚弱地喊着救命,空气中的汽油味让他更加恐惧。他看到瘦弱男孩手中点燃的打火机,拼命去拿。
车外警察见于国栋还活着,开始砸窗救援。不料,砸车的震动让打火机跌落。警察看到火光,慌张扑向远处。留给于国栋的只剩惊恐——打火机从他指缝中跌落。瞬间,车子爆燃起来,足量汽油导致不到一分钟就发生二次爆炸。一时间火光冲天,此处燃起的灰烬飘向湖畔酒店火灾遗址,腾腾起舞。
于国栋死了,不明不白。
杨大官贩毒所得资金都存入于国栋户头,而于国栋涉黑的背景经不住调查,所以矛头全指向他。于国栋的一生正如杨大官评价:生在贼窝,却想着做英雄。这个家可以有无用之人,但怎么能有英雄?好在于国栋在杨大官这里是有用的人。
杨大官在师傅灵位前上香,喃喃道:“师傅,您也是我干爹,我也算您的儿子。以后儿子给您烧纸叩拜,不会落下。只求您保佑我度过这场劫难。我到了东南小国,继续侍奉您的香火。”
说完,杨大官戴上帽子墨镜,拖着一个大皮箱向外走去,随行的只有两个干儿子。
他要去隔壁省会乘坐最早的航班直飞边境。
于国栋死前在互联网上投放的“核弹”,让宗家成了众矢之的。更让网友惊奇的是,宗家的控评手段全部失效,仿佛有人故意让事态发展。渐渐有人意识到:宗家倒台了。
宗国兵躺在床上,读着网络上疯传的关于他和白玉、潘泽浩的纪实小说。白玉躺在他身旁,此刻并不忧心。这部小说记录了他们三人八年的时光,虽然曝光非他所为,却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宗国兵一夜未眠,读着这部小说,如同在看曾经的丰碑史实。小说里,白玉不爱他,完全不爱,甚至想毁了他,以自毁的方式。但宗国兵知晓后并未过多触动,连他自己都惊讶——竟然还想着“征服”白玉,尽管他已明白,自己再不能对白玉怎样了。
第二天愚人节,宗国兵前往民政局离婚。
白玉早早来到公司,没有回自己办公室,而是从秘书室取了宗国兵办公室的钥匙。他要去拿藏在办公室的摄像头硬盘。
开门进去,白玉被办公室里的人吓了一跳。
“戴波,你怎么回来了?”白玉紧张起来。
“他没在。”戴波对白玉说。
“你一定要置他于死地吗?”戴波问。他抬起手,那块硬盘已被他取下,此刻正握在手中。
“戴波,你不恨他吗?把硬盘给我。”白玉问。
“我恨,但我更恨我自己。我妈在ICU躺着,宗国兵完了,我妈就会死。我像个畜生一样忍到现在,都是为了我妈。我已经废了,不能再失去她了。”戴波哭了起来,脸上巨大的疤痕扭动,诉说着这些年所受的折磨与苦难,“我不敢去见我妈,只想让她活着。”
白玉神情哀伤,走到戴波身前抱住他:“你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明白的。宗家的船是否会沉,我们都只是凡人,做不到什么。但现在天要灭他,谁也挡不住。这个硬盘里的视频,只是在天杀他时,我能捅到他身上的刀。没有这一刀,他也会死;有了这一刀,我了却心事。”
戴波趴在白玉肩上,哭得撕心裂肺。
许久,戴波将硬盘交给白玉,担忧地问:“这个硬盘交出去,你也脱不了干系。”
白玉笑道:“报应使然。”
说完,白玉带着硬盘交给执法部门。再回来时已是上午十点半。一进公司大门,就能感受到内部异样的气氛。同事们都知白玉身份,也间接知道宗国兵的身份,现在通过一部小说,全都明白了。
白玉见会议室没有一名童模到来,问助理。助理告诉他:“家长们都要告我们,刚刚还有来闹事的,安保请走了。我们怎么办啊?”
白玉安慰:“和你们没关系。”
说完,白玉向宗国兵办公室走去。
宗国兵办公室门半掩着,白玉敲门进去。宗国兵此时坐在椅子上,没穿西装外套,没系领带,白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敞开着。桌上只有一瓶喝了一半的洋酒,没有杯子。宗国兵满脸桃红,眼神迷离,嘴角轻佻,对白玉说:“你来啦,我的小宝贝们呢?”
“今天没有小宝贝,只有我。”白玉回道。
“你没有完成任务,我要惩罚你。”宗国兵指着白玉喊。
“嗯,你想怎么惩罚我?”白玉笑道。
“我要让你穿婚纱,和我结婚,给我生儿子!”宗国兵一本正经。
白玉被这话气笑了,从未在宗国兵面前如此畅快淋漓地笑出声。他笑了足足一分钟才停下,对宗国兵说:“下辈子,你别这么混蛋了,会有人和你在一起,给你生孩子,好好过日子。”
“是吧?所以我才见不得你跟潘泽浩那小子恩恩爱爱,好好过日子!我就是要拆散你们!他是什么东西?他算个什么东西!老子是宗家二公子!你却跟一个坷垃都捡不明白的小子定了终身,还在一起八年!你说,你对得起我吗?”宗国兵醉醺醺地对白玉吼道。
“时间不多了,说点正事吧。那些事都过去了,不要再提。”白玉冷冷回道,又说,“你偷拍我两年,我也偷拍你两年。硬盘已经交给有关部门了,也算我能力范围内对你的报复。”
“你就这么恨我?”宗国兵哀伤道。
白玉白了宗国兵一眼:“你做了这么多恶心人的事,怎么有脸说这种话。”
“呵呵,你不是个好孩子。”宗国兵戏谑道。
“对啊,那你现在想不想把我掐死呢?”白玉手指轻击桌面,目不转睛盯着宗国兵,挑衅道。
宗国兵也瞪大眼睛盯着白玉,目露凶光,像要把他吃了一样。他从椅子上站起,弯腰的身子如凶恶的老虎,双手欲抓向白玉。白玉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宗国兵正讥笑着拍自己的脑袋。白玉也无奈笑了起来,说:“你把我杀了多好,也能判你个死刑。”
宗国兵冷笑:“我最多判无期,减减刑二十年就出来了。何况我哪有那么大的罪过?出来后,天涯海角我也要去找你,你跑不掉的。”
“十年也好,五年也好,哪怕一年,都没关系。你再也见不到我了。”白玉厌烦回道。
“没事,我出来后去找你。”宗国兵没听懂白玉话中深意。
“行吧,希望你说话算数。但我觉得,地狱十八层,最后一层才是你的归宿。”说完白玉站起,回头向门外走去。此刻他鼻腔酸楚,眼中噙泪,仿佛这场报复如同儿戏,没有想象中爽快。以卵击石,弄脏石头也算报了仇吧。
“你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见不到你了?说话!”宗国兵对着白玉的背影怒吼。
白玉没有回头,没有回答,只伸出手臂向后挥了挥,消失在宗国兵视野中。
十一点钟,一队执法人员冲进公司,将宗国兵逮捕。
宗国兵被捕的照片很快出现在小说评论区,网民热议官方办事效率高,这个人民蛀虫终于受到应有惩罚。
白玉并未被抓,据有关人员告知,宗国兵咬死所有罪状是自己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不知宗国兵是怕牵扯其他宗家人还是特意为之,总之白玉逃脱了法律制裁。
宗家一系列丑闻随之曝光,宗国兵只是冰山一角。他的上一代叔叔辈还有涉黑、涉赌、涉黄嫌疑,都在逐步调查中,那都是后话了。当白玉得知渝衡那场灾难因宗家而起时,感慨道:“宗国兵从未踏足渝衡,渝衡却因他而殇。”
官鸿因U盘丢失、小说被坏人上传网络而深感自责,他恳求无尾熊帮助自己。无尾熊通过媒体联系上白玉,白玉知晓内情后,驱车前往渝衡——距上一次去渝衡,已是八年前的事。
白玉并不想主动回忆过往,但车子行驶在前往渝衡的高速公路上时,那些曾经的欢乐还是掩埋了此刻的悲凉。
来到渝衡,一切与往昔不同,物是人非。
白玉驱车驶过旧日街道,过往历历在目。他隐约看见曾经的自己和曾经的他,挽手出现在街道上,在人群里,在奶茶店里,开开心心的两个人对着白玉微笑,又仿佛在嘲笑他活得如此凄凉。
中午前,白玉到了与无尾熊约好的餐厅——一家披萨店。一进门,白玉就认出提前等候的小胖男孩。
“Hello!你好啊,偶像!”无尾熊率先发现白玉,朝他走来。白玉微笑示意。
两人坐定,白玉不知如何开口。他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孩子联系他时,要告诉自己他就是小说里和潘泽浩吃饭被拍的人。
正当两人相对无言时,服务员端上披萨、奶酪薯条等小食。无尾熊将眼前的薯条推到白玉面前:“我知道你爱吃这个。”
白玉见无尾熊的举动笑了起来:“你也爱吃吧?”
“是啊,我也爱吃。”无尾熊回道。
白玉向服务员招手:“再来两份薯条,谢谢。”
无尾熊突然表情夸张地对服务员摆手,又对白玉说:“不好意思啊,我没有那么多零花钱。”
“我请你吃。”白玉对无尾熊笑眯眯地说。
“谢谢哥哥!”无尾熊说完便大口吃起桌上食物。
白玉看着此刻的无尾熊,想起十年前的自己,同样的年纪,天真烂漫。真是难忘曾经啊!
突然,无尾熊低着头边吃边对白玉说:“我和潘哥什么事也没有。他只是告诉我,我吃东西的样子很像你。可能你不记得我了,我还记得你,我小时候见过你的,在车站。”
白玉听后若有所思,仔细端详无尾熊的模样,记了起来。他对无尾熊说:“你是孙阿姨的孩子?”
无尾熊连连点头:“对啊!他请我吃饭,真的不是因为我是熊,那会儿我还没觉醒这个意识呢。不过我觉得我进这个圈子,有你们的原因——你们俩那会儿太基了!另外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跟潘泽浩结婚的那个恶女闫笑笑,是我老师。”
“闫笑笑?原来如此。”白玉回道。
“是呀!她去看烟花度蜜月,然后就出事了。她伤得也挺重的。现在潘泽浩是圈里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她那么要面子的一个女人,也被打击得一蹶不振了吧,蛮可怜的。”无尾熊感叹。
白玉未表态,而是问:“讲讲你的小伙伴吧,他叫官鸿是吗?”
一说这个,无尾熊来了精神:“对啊!那个大笨鸟官鸿就是潘泽浩救的。他是个很好的人,就是不太聪明,经历了好多事,后面也很惨——虽然是他自找的!哦!他那个女朋友,叫梁茹茹,就是放火害死大家的女人。听官鸿说她是诈骗犯团伙的,听说他们还贩毒。贩毒的那个人,就是在网上发潘泽浩是自杀的那个记者,现在也死了,说是畏罪自杀。”
“贩毒?”白玉听后,猛地想起宗国兵有个叔叔在东南小国做生意。北城宗家对这个家族成员讳莫如深,宗国兵只对白玉提起过,但无从得知具体信息。
“是啊,太可怕了!我们这么小的城市竟然还有毒贩!”无尾熊感叹,“对了,你要不要去深挖一下梁茹茹的事,为潘大哥报仇!”
“你是想让官鸿死心吧?”白玉笑道。
“啊,被你发现啦!”无尾熊不好意思。
“那是有关部门的事,我们无权去做。”白玉喝了口白水。
无尾熊心想:你在北城都能呼风唤雨了,来渝衡做点小事不是很简单?而且那是为了你的爱人啊!
“虽然那个U盘被坏人抢走了,但我还是偷偷拷贝了一份。本来挺不好意思的,做这种事还要讲给失主听,但是也得夸夸我备份了一份——里面的照片是完整的,小说也是完整的。”无尾熊说。
“小说也是完整的?”白玉问。
“嗯啊!这部小说的前半部分,不是潘泽浩写的,是你写的对吗?也就是网上流传的那一部分。”无尾熊说。
白玉此刻真觉得无尾熊是个聪明的孩子,夸赞道:“是,你真聪明。”
“后面还有三章,我想你自己看吧,不给你剧透了。”无尾熊笑着将一银色U盘递到白玉手中。
白玉接过U盘,小心放进口袋。
“好啦,我吃饱啦!我们去看一下官鸿?”无尾熊说。
白玉点头,载着无尾熊向医院出发。一路上,无尾熊乐呵呵地问白玉各种问题:熊熊酒吧、熊熊聚会、各个熊圈名媛的八卦,最后他还问了小说中的戴波。
“真的有这个人吗?”无尾熊趴在主驾驶后问。
“怎么,你对他感兴趣?”白玉问。
“哎呀,他多男人啊!冲冠一怒为红颜,虽然后果有点太惨啦——主要是宗国兵太变态啦!但我还是称戴波为全书最有种的男人!”无尾熊赞叹。
白玉笑道:“这个人是我杜撰的,怎么会有这么惨的人?宗国兵只是跋扈,你不要入戏太深。恋爱好好谈,不要好高骛远就好了。”
“是啊!我长得也不是很出挑,学习又差,肯定去不了北城的学校。我的人生一定和你们不同,但应该也会很快乐吧,因为我也有好喜欢好喜欢的人。”无尾熊双手垫在头下,开心笑道。
“祝你此生无憾。”白玉说完,车子已行至医院停车位。车停稳,两人下车。车外晴空万里,一点也不像清明前夕的天色。
医院病房内,官鸿见到久违的白玉。白玉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虽然见过白玉学生时代的照片,但此刻的白玉仍如孩童般可爱,只是眼中神情饱经风霜。
此刻官鸿很不好意思。他没穿病号服,裸露着伤体躺在床上——这样伤口避免摩擦会更舒服。因是单间,平常医生护士来时会敲门,他就光着身子。只有无尾熊来时才会推门而入,起初他也会害臊,后来无尾熊都懒得看他的身体,也就没那么遮掩了。这次不同,白玉跟着进来,他慌张地找被单遮盖身体,慌乱中被单掉下床,官鸿顿时羞红了脸。
白玉见官鸿尴尬,从容走过去捡起床单替他盖上,问候道:“你好,我是白玉。”
“你好。”官鸿舔了舔嘴唇回道。
“感谢你帮潘泽浩把遗物送给我。”白玉接着说。
“啊?”官鸿不知U盘有备份,疑惑道。
无尾熊赶紧打岔:“就是说你任务完成了,可以功成身退了。”
这时白玉从包里取出一沓钱放在官鸿病床上:“我知道你的事,很同情你的遭遇。我也是从穷学生时代走过来的,这些钱你拿着。你的赔偿金未必会赔付,留下应应急,也算我承你的恩义。”
官鸿死活不收,还是无尾熊替他保管起来。无尾熊对白玉说:“你放心,这钱我一定给他。我是他的债主,我先替他收着。”
白玉见两个年轻人打闹,识趣地笑了笑。他走出门,下楼梯时碰到在楼下烧伤科住院的闫笑笑。闫笑笑见到白玉,眼中冒出血光,对他吼道:“都是你!是你害死了他!是你!你为什么要爱上他?为什么!”
“你是不是想来看看潘哥?我告诉你,白玉!没门!我是他老婆,你这辈子也别想再见到他!”闫笑笑身体不少部位涂满特制药膏,曾经爱美的女人,如今已然凋残。
白玉没有回话,面无表情地向楼下走去,任凭闫笑笑在楼道里歇斯底里地喊叫。
闫笑笑的喊叫声传到官鸿病房里,两人停止打闹,仔细听着。官鸿突然说:“不让白玉哥参加潘大哥的葬礼,这也太不公平了吧!有情人不能在一起,是这个社会的错,怎么能报复到相爱的人身上?”
“呀,你还同情起他们俩啦?怎么,你不想做直男了?”无尾熊坏笑。
“我是为有情人鸣不平!错不在他俩身上,是这个社会风气害了他们。”官鸿嘟囔。
无尾熊叹了口气——吃饭时他就猜测,白玉大概已不爱潘泽浩了,至少不爱最后几年的他。
白玉离开医院,驱车回到下榻的酒店。一回房间,他就打开电脑做了两件事:给公司发辞职邮件,连接U盘。
他还是好奇潘泽浩续写了什么。
白玉认真读了起来。
时间飞逝,天色将晚。雨云浮过天际,晚霞最后一缕余晖穿透窗户,落在白玉淌满泪水的脸颊上——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哭了。
续写的时间线在2007年到2010年间,没有抒情没有隐喻,甚至没有起伏的剧情,全篇如流水账。讲得不好,辞藻不佳,甚至有错字,但这一切都比不过句句真心。
潘泽浩的故事里,有这样一位勇士:从魔王手中救下公主,与公主逃出生天,来到大草原织布放羊,过最平凡朴实的日子。生儿育女,教他们识字放牧,看他们结婚生子,儿孙满堂。两个老夫妇伴着夕阳,幸福地老去,合葬一座坟茔。每当云彩从坟头飘过,青草随风成浪,他们的灵魂就能踩着空气中的尘埃,牵手走向云端,在那里永远快乐地活着。
故事最后,潘泽浩写给白玉一段话:“如果我能像童话里的勇士一样勇敢,我们就会去旧地草原上过牧民的日子,守着小溪,守着牛羊。我们收养个孩子,等孩子长大了,你我都老了,我们就养一只小狗。等我们都死了,就葬在草原上,等风吹过草地,我就喊醒你,咱们一起去云端,再也不来人间了。可惜没有如果。我不求你原谅我,但愿我的爱人永远健康。当我无意间看到你邮箱里的检查报告,我还是崩溃了——上天为什么对你如此不公?为什么坏人可以一直活着不受惩罚?我不甘心啊!”
白玉关闭文稿,打开邮箱查看其中一封邮件。邮件被打开,上面写着患者白玉,最下方的诊断结果中,四个字最为显眼:肝癌晚期。
电脑被白玉合上。夜已深,白玉睡不着,驱车前往郊外吹风。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当他围着环城路开到渝衡湖畔酒店时,还是停下车来。他走过深深的芒草堆,雨水打湿衣服,站在被焚毁的遗迹广场处沉默良久。最后他喃喃道:“我不信有来生,但若真的有,我们云端相见吧。这人间,不来了。”
次日,潘泽浩在清明这一天下葬。白玉没有来,官鸿在无尾熊和媒体的陪同下,恭恭敬敬地在潘泽浩灵前鞠躬致哀。官鸿看着潘泽浩的遗像,心中对这位两面之缘却恩情似海的哥哥说道:“潘大哥,我没有辜负你的信任,东西已经送到白玉大哥手里了。你在天有灵,请保佑他吧。伤害你们的人已经被关起来了,我也祝祷,来世你们不要爱的那么辛苦了,投生一个尊崇爱情的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