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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呼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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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场圣堂堕落的梦境后，顾一沉默了数夜。
他依旧会恐惧，面对方嘉钰编织的、变幻莫测的噩梦——也许是永无止境的螺旋阶梯，也许是镜中映出的扭曲自我——他的战栗依旧纯粹而甜美。
但他不再质问，不再试图用语言去触及那阴影中的存在。
方嘉钰起初以为他终于学乖了，重新变回了那个合格的“食粮”。但很快，他发现并非如此。
在又一次于幽深海底对抗巨兽幻影的梦境间隙，顾一在击退攻击的短暂喘息中，没有祈祷，而是迅速用剑尖在布满泥沙的海底，划下了一个极其简陋、却透着古老晦涩意味的符号。
同时，他左手结了一个奇怪的手印，口中低吟着不成调的音节，那绝非任何光明圣殿的祷词。
他在尝试“仪式”。粗糙，生疏，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目的性——定位，沟通。
方嘉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新奇。他的“宠物”不仅会挠人，竟然开始尝试自己制造“玩具”了？
他觉得有趣极了。如同看一只蚂蚁试图搬运远超自身重量的糖果。他没有立刻摧毁那简陋的仪式，而是饶有兴味地观察着，直到那符号因顾一力量不济而自然消散。
汲取恐惧时，他刻意留下了一缕极其微弱的、属于自身本源的“气息”。
他期待着，下一次，这只蚂蚁会拿出怎样的“糖果”。
顾一的仪式在进步。
从简陋的符号，到开始利用梦境中的环境要素——用枯枝摆出阵列，用凝结的露水勾勒符文。
他依旧沉默，但那沉默中蕴含着一种钢铁般的执着。
每一次仪式被梦境本身的力量或方嘉钰恶作剧般的干扰破坏，比如突然刮起一阵风吹散枯枝，或是让露水无故蒸发，他眼中闪过的不是气馁，而是一种更深的、近乎疯狂的专注。
方嘉钰享受着这场猫鼠游戏。
他时而让顾一的仪式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时而又会“不经意”地让一丝微弱的力量流入那未完成的符文，使其短暂地亮起一瞬，给予虚妄的希望。
他乐于看到顾一因这微小的“成功”而瞳孔微缩，呼吸急促的模样——那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一种混合了激动、确认与更强烈渴望的情绪。
这种情绪，比恐惧更滚烫，更复杂，也让方嘉钰更加……沉迷。
在一次顾一试图用阴影本身作为仪式媒介时，方嘉钰玩心大起，凝聚周围散逸的黑暗，在自己藏身之处，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非人的轮廓。
那轮廓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有一个大致的、修长而带有非人质感的形态，仿佛由流动的暗影与星辰的尘埃构成。
顾一绘制符文的手猛地顿住。
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那个轮廓，像是要将每一分细节刻入灵魂。他眼中的狂热几乎要溢出来，连握着刻画工具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方嘉钰在他那炙热得几乎实质化的目光下，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暴露感，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舔舐过灵魂。
他迅速散去了轮廓，但顾一那烙印般的目光，却留在了他的感知里。
自那之后，方嘉钰发现，自己似乎无法再随意变换用来“观看”顾一的幻影化身了。
每当他的意识降临梦境，那由暗影与星尘勾勒出的、模糊而修长的轮廓便会自动凝聚。它成了他在顾一梦中的固定形象，仿佛被顾一强烈的认知与执念所锚定。
顾一的仪式也越发频繁和大胆。
他甚至开始尝试用梦境中模拟出的、带有微弱神圣力量的物品，如一片圣树的叶子，一滴被祝福的清水，作为仪式的核心，试图将神圣与黑暗的力量扭曲地结合，用以束缚和呼唤那暗影的轮廓。
方嘉钰依旧戏弄着他，破坏他大部分的尝试。但偶尔，在顾一那双蓝眼睛因执着而显得格外明亮，甚至带上了一丝恳求般的绝望时，他会允许某个无关紧要的小仪式完成。
比如，让一片叶子在顾一掌心无风自动。
比如，让那暗影轮廓在他梦中停留的时间，延长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瞬。
他看着顾一因这微小的“回应”而露出的、那种近乎战栗的喜悦，心中某种陌生的满足感在悄然滋生。
喂养他的，似乎不再仅仅是恐惧了。
白日的圣殿，顾一依旧是那个严谨自律的骑士新星。
但他的变化，无法完全掩盖。
训练更加刻苦，几近自虐，仿佛要通过□□的极限疲劳来压制精神的躁动。
他频繁出入圣殿图书馆的禁书区，借阅权限内所有关于古老仪式、异界存在、梦境本质的典籍，眼底的青黑愈发明显。
他拒绝了大部分同僚的聚会邀请，常常独自一人待在祈祷室，一待就是数个时辰。有人关切地询问，他只以“加深信仰修行”为由搪塞过去。
然而，那萦绕在他周身若有若无的孤僻与压抑感，以及偶尔从他房间里隐约传来的、不同于圣殿祷文的低语，还是引起了少数敏锐同僚的注意与担忧。
方嘉钰透过现实的隔膜“看”着这一切。
他看到顾一在现实中偷偷临摹梦中见过的模糊符文，看到他在无人处对着虚空喃喃自语，眼神是与梦中如出一辙的专注与狂热。
一种奇异的连接感，在方嘉钰心中浮现。他的“食粮”，正在为了他，在现实世界中也一步步走向危险的边缘。
这种认知，带来了一丝微妙的、混合着掌控欲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今晚的梦境，是一片荒芜的、只有嶙峋怪石与永恒黄昏的旷野。
顾一没有立刻开始仪式。他站在一块最高的巨石上，面对着方嘉钰那已然固定的暗影轮廓，沉默良久。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再是质问，也不是祈祷，而是一种低沉、缓慢，带着奇异韵律的吟诵。
他使用的是某种极其古老、近乎失传的语言，每一个音节都艰涩而沉重，仿佛在撬动某种世界的规则。
他在呼唤。
不是呼唤光明，也不是驱逐黑暗。他在呼唤一个“存在”。
用他这些夜晚搜集到的、所有关于方嘉钰本源气息的碎片，用他全部的精神力与意志力作为赌注，试图构建一个连接的通道。
方嘉钰能感觉到，那呼唤如同丝线，缠绕上他的意识，带着滚烫的拉力。这不再是孩童般的试探，而是成年人的、孤注一掷的邀请。
他本该像以往一样，轻易掐断这脆弱的连接。
但鬼使神差地，他没有。
他任由那呼唤的丝线缠绕，甚至……微微放松了一丝对自己存在的屏蔽。
就在那一瞬间，顾一的吟诵达到了高潮。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璀璨的光芒，用尽灵魂的力量，喊出了那个他凭借无数次接触与感应，所“理解”到的、最接近方嘉钰本质的“名”——
那并非方嘉钰人类时的名字，也不是任何已知神祇的尊号。它是一个扭曲的、由黑暗与低语构成的音节，却奇异地指向了方嘉钰此刻存在的核心！
“——！”
方嘉钰的意识，被狠狠撞击，产生了清晰的震荡！
与此同时，顾一完成了他的仪式。
无数闪烁着幽光的符文自他脚下亮起，如同锁链般向上蔓延，并非为了攻击，而是如同一个……囚笼，或者说，一个坐标，试图将方嘉钰的轮廓，永恒地固定在此刻，固定在他的面前。
方嘉钰看着顾一。顾一也看着他，隔着那逐渐成型的符文锁链，胸膛剧烈起伏，嘴角却勾起了一个近乎胜利的、疯狂而满足的笑容。
他成功了。至少，成功让“祂”，真正地、无法忽视地“听”到了他的呼唤。
方嘉钰沉默地与他对视。
这场拉锯与试探，似乎在这一刻，达到了一个危险的平衡点。猎人与猎物的界限，正在前所未有的模糊。
他散去了即将成型的符文锁链。
但这一次，他没有立刻离开。
那声扭曲的、却直指本源的呼唤，还在他的意识中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