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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雪夜拾遗与橘糖烙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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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台上的橘子糖盒又空了半罐。我蹲在地毯上,指尖摩挲着铁皮盒边缘的磨痕——这是安筱冬十八岁那年给我打的,边角被他用砂纸磨了整整三个晚上,怕硌到我的手。现在盒子里还留着半颗去年冬天的橘子糖,糖纸泛黄,我没舍得吃,总觉得留着它,就能把某些快要被时光磨软的记忆,再攥得紧一点。
“在看什么?”安筱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洗完澡的水汽。他走过来,弯腰把我捞进怀里,膝盖抵着我的后背,掌心裹着我的手,暖得能把铁皮盒上的凉意都捂化。“又在藏糖?”他低头,鼻尖蹭过我的发顶,呼吸里混着薄荷沐浴露的清冽,“说了糖要趁新鲜吃,留到明年就不甜了。”
我把糖盒抱在怀里,往他身上缩了缩。窗外的风卷着碎雪敲玻璃,呜呜的,像极了很多年前那个冬夜的风声。我仰头看他,他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和记忆里那个缩在雪堆里的少年,慢慢重叠又分开。
“哥,”我捏着他的衣角,声音有点发紧,“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雪下得有多大吗?”
安筱冬的动作顿了顿。他低头,指腹轻轻蹭过我冻得发红的耳垂——他总记得我冬天手脚凉,哪怕现在暖气开得很足,也习惯把我的手揣进他的口袋里。“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飞了落在窗台上的雪,“那天雪没到我膝盖,风刮得你围巾都飞起来了,你还非要蹲在我面前,把半块硬馒头塞给我。”
我眨了眨眼,眼泪差点掉下来。原来他都记得。
我那时候才七岁,是条没人管的野狗。爸妈走得早,亲戚们推来推去,最后我干脆跑了出来,住在废品站后面的破棚子里,靠捡易拉罐换馒头吃。冬天冷,我就裹着捡来的旧棉袄,缩在棚子角落,听着外面的风声,有时候会想,要是能有个人陪我说话就好了,哪怕是个雪人也行。
那天雪下得特别大,我揣着刚换的两个硬馒头往回跑,路过巷口的老槐树下时,听见了很轻的哼唧声。我以为是猫,踮着脚走过去,却看见雪堆里缩着个比我高一点的少年。
他穿得很薄,只有一件洗得发白的单衣,裤子破了个洞,露出的脚踝冻得发紫。他蜷着身子,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抖得厉害,像株快被冻折的芦苇。我站在他面前,犹豫了半天,把手里的馒头掰了一半,递到他嘴边:“喂,你饿不饿?这个给你吃。”
他抬起头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他的脸很白,嘴唇冻得乌青,眼睛却亮得吓人,像落了雪的星星。他盯着我手里的馒头,没接,也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发抖。我蹲下来,把馒头放在他手里,自己咬了一口剩下的,硬得硌牙:“我叫秦筱潇,没人要我。你呢?你也没人要吗?”
他还是没说话。我看着他冻得通红的手,突然想起棚子里还有件捡来的旧毛衣,虽然破了几个洞,但比他身上的单衣暖和。我拉着他的手,往棚子跑,他的手冰得像块石头,我使劲攥着,怕他跑了。
棚子里漏风,我把旧毛衣裹在他身上,又把捡来的破被子堆在他旁边。他终于缓过来一点,看着我,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坐在他旁边,啃着硬馒头,含糊地说:“因为我们都是没人要的啊。”我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做我哥哥吧?我有棚子,有馒头,以后我们一起过。”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答应,他才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好。”
后来我才知道,他本来不叫安筱冬。他爸妈离婚,没人要他,被远房亲戚扔在这个巷口,已经在雪地里待了两天。他说那天本来想就那么冻过去,反正没人在乎。直到我把馒头递给他,拉着他往棚子里跑,他才觉得,好像活着也不是那么难。
“我叫安筱冬吧,”有天晚上,他帮我把冻僵的手揣进他怀里暖着,轻声说,“安是平安的安,筱是你的筱,冬是我们见面的冬天。我要保护筱潇,一辈子都让你平安。”
那是我第一次有人说要保护我。我趴在他怀里,哭了很久,把他刚暖热的衣服又哭湿了。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哄个小孩。
从那以后,安筱冬就成了我的哥哥。他比我大五岁,很快就学会了捡废品,还会帮别人修自行车换点钱。他总把好的留给我,馒头让我吃软的,旧衣服让我穿干净的,冬天把我裹在被子里,自己守在棚子门口挡风。
有次我捡废品时被几个大孩子欺负,他们抢我的袋子,还把我推倒在雪地里。我爬起来想跟他们打架,安筱冬突然跑过来,把我护在身后。他那时候才十二岁,比那些大孩子矮半个头,却把拳头攥得紧紧的:“不许欺负他。”
那些大孩子笑他,说他是捡来的野种,还想护着另一个野种。安筱冬没说话,直接冲上去跟他们打了起来。他被打得鼻青脸肿,却死死护着我,不让他们碰我一下。
后来我帮他擦药,看着他脸上的伤口,哭得直抽气。他却笑着,把我抱进怀里:“没事,姐姐不哭。以后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姐姐”这个称呼,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我那时候总觉得,“姐姐”是温柔的、能被人疼的。我羡慕别的小姑娘能被哥哥叫姐姐,就跟安筱冬撒娇,让他也这么叫我。他愣了一下,然后笑着答应了:“好,以后我就叫你姐姐。”
别人都觉得奇怪,明明他是哥哥,却叫我姐姐。有人笑话他,他也不在意,只是说:“我家姐姐喜欢听,我就叫。”
后来我们搬出了破棚子,租了个小单间。安筱冬开始去汽修店当学徒,每天累得很晚才回家,却总记得给我带颗橘子糖。他说橘子糖甜,能让我少想点不开心的事。
我上初中那年,安筱冬用攒了半年的钱,给我买了件新的羽绒服,白色的,上面有小太阳的图案。我穿着它,在镜子前照了很久,舍不得脱下来。他坐在旁边,看着我,眼里的笑意像揉碎了的星星:“姐姐穿这件真好看,以后每年都给你买新衣服。”
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好像有点离不开他了。我会偷偷在他的工具箱里放凉白开,会在他晚回家时站在路口等他,会因为他跟别的学徒多说几句话而不开心。我知道这种想法不对,他是我哥哥,可我控制不住自己。
有次我发烧,烧得迷迷糊糊的,嘴里一直喊着他的名字。他连夜把我背去医院,守在我床边,一夜没合眼。我醒过来的时候,看见他趴在床边,眼里全是红血丝,手里还攥着颗没拆的橘子糖,是准备等我醒了给我吃的。
“哥,”我伸手碰了碰他的头发,“你别累着自己。”
他醒过来,看见我醒了,眼睛一下子亮了:“姐姐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他把橘子糖剥开塞到我嘴里,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我突然觉得,就算一辈子都这样,也很好。
后来我上了高中,安筱冬开了自己的汽修店。他更忙了,却还是每天早上给我做早饭,晚上等我放学回家。有次学校组织春游,我要去两天。我走的时候,他帮我收拾行李,把感冒药、创可贴都塞进我包里,还反复叮嘱我:“晚上盖好被子,别跟同学闹太晚,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在春游的时候,每天都给他打电话,跟他说我看到的风景,吃到的好吃的。他总是很耐心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问我有没有冻着,有没有饿着。
回来那天,我刚下公交车,就看见他站在路口等我。他穿得很整齐,手里拿着个纸袋,里面是我爱吃的草莓蛋糕。“姐姐回来了,”他走过来,接过我的行李,“路上累不累?蛋糕还热着,快吃点。”
我咬着蛋糕,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眼眶发热。我知道,安筱冬对我好,好到让我贪心,想把他一辈子都留在我身边。
“在想什么?”安筱冬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他抱着我,手指轻轻梳着我的头发,“是不是又在想以前的事?”
我点点头,把脸埋进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哥,那时候我们住棚子,你还记得吗?你总把被子让给我,自己冻得发抖。”
安筱冬笑了,下巴抵着我的发顶:“怎么不记得?那时候你总把馒头掰一半给我,说自己不饿。其实我知道,你是怕我饿肚子。”
我蹭了蹭他的衣服,声音有点闷:“哥,你那时候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
他捏了捏我的下巴,让我抬头看他。他的眼睛里映着台灯的光,温柔得能把人溺进去:“傻姐姐,你从来都不是麻烦。是你在我最想放弃的时候,拉了我一把,给了我一个家。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安筱冬。”
他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动作很轻,像怕碰坏了我。“以后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他说,“我们现在有小院,有小刺,有小满,还有吃不完的橘子糖。我会一直陪着你,永远都不离开。”
我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颈窝。窗外的雪还在下,屋里的暖气很足,橘子糖的甜香混着他身上的味道,让我觉得特别安心。
“哥,”我小声说,“我想吃烤橘子。”
“好,”他笑着答应,把我放下来,“我去给你烤。你乖乖待在这儿,别乱跑。”
他走进厨房,很快就传来橘子皮被烤得滋滋响的声音。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的背影,手里攥着那个铁皮糖盒。盒子里的半颗橘子糖还在,糖纸被我摸得发软。
我知道,我们的故事还很长。以前的苦日子已经过去了,现在有他陪着我,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冬天,更多的烤橘子,更多的橘子糖。
我也知道,我对他的心思,不止是弟弟对哥哥的依赖。我想跟他一起过每一个冬天,想跟他一起看着向日葵开花,想跟他一起慢慢变老。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这么想,但我愿意等,等他愿意告诉我答案的那一天。
厨房的门开了,安筱冬端着烤好的橘子走出来。他把橘子剥好,递到我嘴边:“慢点吃,别烫着。”
我咬了一口,甜里带着点焦香,是我最喜欢的味道。他坐在我旁边,看着我吃,眼里满是温柔。
“哥,”我嚼着橘子,看着他,“明年冬天,我们还来烤橘子好不好?”
他笑着点头,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好,以后每个冬天,我们都一起烤橘子。”
窗外的雪还在下,屋里的灯光暖乎乎的。我靠在安筱冬怀里,吃着烤橘子,心里想着,要是时间能一直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我知道,以后可能会有误会,会有争议,会有别人不理解我们。但只要有安筱冬在,我就什么都不怕。因为他是我捡来的哥哥,是我这辈子最想守护的人。而我,也是他活下去的勇气,是他这辈子最想保护的“姐姐”。
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