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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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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最后一周,锦州一中的梧桐叶终于黄透了。
沈怀序每天早上骑车穿过街道时,都能看见环卫工人清扫落叶,堆成小小的金色山丘。空气里的凉意越来越明显,早晚需要穿外套了。
诗歌朗诵比赛的排练正式开始了,每周二、四放学后,参赛者都要去阶梯教室练习。
沈怀序嘴上说去看陈昊训练,但总是先绕到阶梯教室门口,透过门缝看一会儿。
周四下午,他照常路过,却看见孟晚舟一个人站在走廊尽头,背对着门,肩膀微微绷紧。
教室里传来李思雨指导其他同学的声音:“感情,感情要饱满!这句要上扬!”
沈怀序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孟晚舟的肩膀。
孟晚舟转过头,看见是他,眼里的紧张才稍稍缓解:“你怎么来了?”
沈怀序:“路过,不进去?”
孟晚舟:“里面……有点吵。”
“我等一会儿。”
透过门缝,沈怀序看见李思雨正手舞足蹈地给一个男生示范动作,旁边几个女生在小声说笑。
确实挺热闹的,但对于习惯安静的孟晚舟来说,可能有点太热闹了。
沈怀序:“要不进去坐着?站这儿多累。”
孟晚舟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两人悄悄从后门溜进去,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
李思雨看见他们,挥了挥手:“孟晚舟你来了正好,等会儿到你了啊。”
她又对沈怀序笑笑:“家属来探班?”
沈怀序摆手:“路过路过。”
下一个上场的是隔壁班的女生,朗诵的是徐志摩的《再别康桥》。
声音柔美,但动作有些刻意。李思雨在下面小声指导:“手自然一点,别太僵硬……”
孟晚舟看得很认真,手指无意识地在大腿上轻轻敲击,像是在打拍子。
沈怀序注意到他额角有细密的汗珠。
他低声问:“紧张?”
孟晚舟承认的很快:“有点,没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过话。”
沈怀序借用陈昊的话:“就当他们是南瓜。”
孟晚舟嘴角弯了一下:“那南瓜也太多了。”
轮到孟晚舟时,教室里安静了一瞬。他走上台,站在话筒前,深吸了一口气。灯光打在他身上,让他的白衬衫看起来有些透明。
他选的是一首关于春天的诗,作者不太有名,但诗句很美。
沈怀序坐在台下,看见孟晚舟的眼睛微微垂着,视线落在前方某处,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
他的声音响起来,很轻,但很清晰:
“当第一缕风穿过解冻的河面,”
“冰裂开细小的缝,光就进来了……”
声音在阶梯教室里回荡。没有夸张的手势,没有刻意的表情变化,只是平静地、一句一句地念出来。但奇怪的是,整个教室都被这种平静抓住了。原本小声说话的同学都停了下来,李思雨也坐直了身体。
沈怀序看着台上的孟晚舟,突然觉得他好像站在另一个空间里。灯光,教室,观众,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他和那些诗句是清晰的。
“……然后春天就来了,悄悄地,像一声不敢说出口的叹息。”
最后一句念完,孟晚舟抬起头,眼里有瞬间的茫然,像是刚从另一个世界回来。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然后爆发出掌声。
李思雨第一个站起来:“太棒了!就是要这种感觉,安静但有力量!”
孟晚舟有些局促地鞠了个躬,快步走回座位。沈怀序看见他耳朵尖有点红。
沈怀序真心实意地说:“特别好。”
孟晚舟低着头整理书包带:“还是有点……不习惯。”
沈怀序笑着说:“慢慢就习惯了。”
“你念到那句‘不敢说出口的叹息’时,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孟晚舟抬头看他,眼睛亮了一下:“真的?”
沈怀序用力点头“真的。”
排练结束后,李思雨叫住孟晚舟:“你这周六下午有空吗?我想带你去见见指导老师,她是市朗诵协会的,能给些专业意见。”
孟晚舟愣了一下:“周六?”
李思雨: “对,就两个小时,老师家离学校不远。”
孟晚舟看向沈怀序,眼神里有些犹豫。
李思雨问:“你有事?”
孟晚舟摇摇头“没有,周六下午吧。”
走出教学楼时,天已经暗了。
沈怀序推着车,问:“周六下午,你不是要帮阿姨吗?”
孟晚舟说:“可以改到上午,李思雨挺热心的,不想让她失望。”
沈怀序没再说什么。他知道孟晚舟又在勉强自己,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周五放学时,林向阳叫住沈怀序:“明天篮球赛,别忘了啊,陈昊紧张得昨晚给我打了三个电话。”
“忘不了,几点?”
“下午两点开始,体育馆。”林向阳推了推眼镜,“对了,孟晚舟来吗?”
“他周六下午有事,去不了了。不过他说会看比赛录像。”
林向阳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怀序,我觉得你……是不是太关注孟晚舟了?”
沈怀序一愣:“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感觉你最近所有话题都绕着他。”
“我知道你热心,但有时候也得给人留点空间。他那种性格的人,可能更需要独处的时间。”
沈怀序沉默了一会儿:“你说得对,我会注意的。”
骑车回家的路上,沈怀序一直在想林向阳的话。他是不是真的太过热情了?
周六下午一点半,沈怀序和林向阳一起走进体育馆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陈昊在场上热身,看见他们,远远地挥了挥手。
比赛两点准时开始。
三中的篮球队确实很强,一上来就连续进了两个三分球。陈昊打得有些急躁,几次投篮都没进。
沈怀序在场边大喊:“稳住!”
第一节结束时,比分已经拉开了八分。
中场休息,沈怀序去给陈昊送水。
“别急,还有三节呢。他们的中锋速度慢,你多突破。”
陈昊抹了把汗:“知道了。”
第二节开始后,锦州一中慢慢追回了一些分。
沈怀序专心看比赛,暂时把那些杂念抛开。但每次有精彩进球,全场欢呼时,他总会下意识地看向身边,那里空着,孟晚舟不在。
他突然很想告诉孟晚舟现场的气氛,想让他看看陈昊那个漂亮的三步上篮,想让他感受一下这种纯粹的热闹。
比赛最终以锦州一中两分险胜结束。陈昊被队友们抛起来,笑得像个傻子。
沈怀序和林向阳冲进场内,和大家一起庆祝。
陈昊大喊:“晚上烤肉!教练请客!”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走出体育馆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
沈怀序看了眼手机,没有新消息。孟晚舟那边应该结束了,但他没有问。也许林向阳说得对,他需要给孟晚舟留点空间。
但他没想到,周日早上,孟晚舟主动给他发了消息:“昨天比赛赢了?”
沈怀序正在吃早饭,看见消息立刻回复:“赢了!两分险胜,特别刺激。陈昊请全队吃烤肉,吃到十点多。”
孟晚舟回:“那就好,我昨天见到指导老师了,她给了很多建议。”
“有帮助吗?”
“有,但也要改很多。”
孟晚舟发来一个有点苦恼的表情符号,这是沈怀序第一次看他用表情符号。
沈怀序笑了:“慢慢来,还有两周呢。”
两人聊了一会儿,孟晚舟说要去帮母亲买菜,对话就结束了。
沈怀序放下手机,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周一的语文课上,王雨桦专门讲了诗歌朗诵的技巧,还让孟晚舟上台示范了一遍。这次他比在阶梯教室时自然了些,但还是能看出紧张。
下课后,李思雨又召集参赛者开了个小会,说了些注意事项。沈怀序在座位上写作业,偶尔抬头,看见孟晚舟认真记笔记的侧脸。
午休时间,四个人照例一起去食堂。陈昊还在兴奋地说周六的比赛,手舞足蹈地描述自己那个关键进球。
陈昊对孟晚舟说:“可惜你没看到,那球进了之后全场都疯了!”
“我看了录像,李思雨发给我的。”
陈昊摇头:“那感觉不一样,现场的气氛,录像里感受不到。”
孟晚舟想了想:“也许下次有机会。”
沈怀序心里一动。孟晚舟说“下次”,这意味着他愿意尝试。
下午放学时,孟晚舟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些。等教室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口:“沈怀序。”
“嗯?”
“你昨天说……陈昊请吃烤肉,好吃吗?”
沈怀序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吃啊,那家店就在学校后面那条街,叫‘老地方’。怎么,想吃?”
孟晚舟点点头,又摇摇头:“就是问问。”
“想吃咱们就去。”
“走,我请你。”
“不用请,AA就行。”
“那也行,不过今天人可能多,得排队。”
果然,到店里时已经坐满了。
两人拿了号,站在门口等。秋天的傍晚来得早,五点多天就开始暗了,路灯一盏盏亮起来。
沈怀序问:“冷吗?”
“不冷。”孟晚舟说着,但手还是揣进了外套口袋。
等了二十分钟才轮到他们。店里很热闹,每桌都在说说笑笑。他们被安排在靠窗的小桌,菜单是手写的,字迹有些潦草。
沈怀序:“点个套餐吧,实惠。”
“有牛肉、五花肉、鸡翅,还有蔬菜拼盘。”
孟晚舟没什么意见:“好。”
炭火端上来时,红彤彤的,热气扑面。沈怀序熟练地开始烤肉,油滴在炭上,滋滋作响,冒起白烟。
孟晚舟:“你会烤?”
“跟我爸学的。”
沈怀序翻动着肉片,“他说烤肉是门技术活,火候很重要。”
肉渐渐变了颜色,香味飘出来。
沈怀序夹了第一片给孟晚舟:“尝尝。”
孟晚舟小心地吹了吹,咬了一小口,眼睛亮了:“好吃。”
沈怀序得意地说:“对吧,这家的秘制酱料特别棒。”
两人边吃边聊,话题从烤肉慢慢转到别处。
孟晚舟说了些昨天见指导老师的事,说老师建议他在某几句诗句上加重音,在某处停顿久一点。
“她还说我选的这首诗很好。”孟晚舟语气里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开心。
沈怀序给他夹了片烤好的蘑菇:“本来就好。”
窗外完全黑了,店里的灯光是暖黄色的,照在孟晚舟脸上,让他看起来柔和了很多。
沈怀序发现,当他放松的时候,整个人会微微向前倾,像一株终于舒展的植物。
孟晚舟突然说:“沈怀序,谢谢你。”
“又谢什么?”
孟晚舟看着炭火:“所有,转学过来的时候,我以为还是一样的,没想到会遇见你。”
沈怀序心里一暖,又有点酸:“以前……不好吗?”
孟晚舟沉默了一会儿:“也不是不好,就是……不一样。”
吃完饭出来,已经七点多了。
秋夜的空气清冽,呼出的气变成了白雾。
两人推车走在路上,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
“下个月就比赛了。”
“紧张吗?”
孟晚舟老实说:“有点。”
“但老师说,紧张是正常的,说明在意。”
沈怀序:“她说得对。不过你真的不用有压力,就当是体验。”
到分岔路口时,孟晚舟停下:“沈怀序。”
“嗯?”
“比赛那天,你会来吗?”
“当然。”
“我肯定坐第一排,给你拍照。”
孟晚舟点点头,嘴角弯起一个很小的弧度:“那……我努力不让你失望。”
沈怀序很认真地说:“你永远不会让我失望。”
两人道别后,沈怀序骑车回家。夜风很凉,但他的心里是暖的。
而在中山路的出租屋里,林晚秋看见儿子回来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心里也松了口气。
“跟同学吃饭开心吗?”
“嗯。”
孟晚舟弯腰换着鞋,问:“妈妈,我比赛是下个月十五号,你要来吗?”
“当然来,我请假也要来。”
孟晚舟点点头,进了自己房间。
他坐在书桌前,翻开那本聂鲁达的诗集,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看了很久,然后拿起笔,在旁边空白处写下一行很小的字:
“他的存在,是笔尖下的墨痕,”
“在纸上蔓延,绘出生命的色彩。”
然后他合上书,打开台灯,开始写作业。
窗外的秋夜很深,很静。
梧桐叶在风中轻轻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某种温柔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