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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苦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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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双时不眠不休步行了三天才到莫伊山中心的位置。
他为什么知道脚下是中心,因为视线中央多出了一个很长很细但是很明显的粗线,系在树上正随着风摇晃,走进才看清系在树上的哪里是线,是鞋带,红色的鞋带。
只一眼,他就确定是许微与。
许微与把自己的鞋带抽了出来系在了上面。
为什么呢?
燕双时在心里问,他问自己,也在问三年前的许微与。
为什么要把鞋带系在上面?不怕没有人发现吗?不怕没了鞋带鞋子会掉吗?不怕路上鞋子打滑狠狠摔跤吗?
燕双时太想询问许微与,询问他到底哪来的胆子把身上仅有的装备给拆开,就为了留下痕迹。
除了这跟鞋绳外,燕双时还在一颗枝繁叶茂的树桩上摸到了几行字。
——中心。
——你找过来了。
——可你要找的人不会在这里。
——你还要继续寻找吗?
莫伊上这么大,悬崖数不胜数,瀑布遍布了整个山脉,想要在这里找人,如同大海捞针,几率可以说没有。
燕双时盯着那几行字,冷冰冰地扯了扯嘴角,嘴角上扬,笑着的脸硬生生做成了皮笑肉不笑,干笑得假惺惺,眸色极冷。
几率小又如何,等他把这座山找翻,还怕找不到人吗。
熟知燕双时的人要是看到他这一幕,心里铁定倒吸一口气,他们太熟悉燕双时这一作态了,这人说到做到,找不到人誓不罢休。
要是整座山都已经找过,但还是没找到人,他会沿着山脚,一点一点扩大范围。
不仅如此,他手头丰硕的钱财已然成了他现在的资本,他碰不到的地方,有人会去,来不及搜的地方,有人举手自荐。
世上总不缺为钱卖命的人。
所以许微与就算是死,也要把他的尸骨找出来。
燕双时眼睛隐隐发红,眼神极冷,郁郁沉沉的目光落在字上,树桩上,枯叶上,土壤上。总之,他记住了这个地方。
仔细收好鞋带,燕双时准备转身原路返回,恰巧这时一阵飓风卷过,露出另一边只能容纳一个人的小道,而小道的边上,是被拔掉的一整块灌木丛,在这密丛中显得格外突兀。
燕双时脚步倏地停住了,鬼使神差地直直走灌木丛边,蹲下摸了摸空枯的土壤。
脑中突然闪过许微与瘸着拐着往前走的画面。
胳膊颤了颤,燕双时很快恢复正常,改变了想法转而走了这一条路。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分析。
既然许微与走了这一条路,为什么来的时候会找到许微与留下的布条?是路过这里还是绕了路,亦或者是被风吹到了河里,河水带着布条涌上了两岸,自此出现在那里?
想也是瞎想,再怎么想都是猜测,除了许微与本人,无人知道,此刻多想只会平白增添焦虑。
燕双时走到现在,只在必要的时候休息了一会,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攀爬赶路,好在一路虽然不顺利但并没有受伤,手脚完好,从这条道上离开后速度也不慢。
又走了不知多久,绕过了几个山崖,燕双时眼前出现一个平地。
一个建着简陋房屋的平地。
燕双时的心跳声在此刻达到了最大,心脏狂跳,脸上因激动泛起了红,没有血色的脸颊多了几分活人气。
他既紧张又兴奋,既激动又胆怯。
种种情绪涌上心头,大脑被瞬间分泌的多巴胺捕获,燕双时眼中掠过几缕微不可察的希冀,以至于他忽略了小平屋的木墙破破烂烂,没有缝补的痕迹,留余很长时间无人居住的破败和萧条。
他迈开脚大步往平屋走去,数不清走了多少步,只知道燕双时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屋内厚厚的灰尘被带进来的风卷起,空气中骤然蒙了尘,屋内的景色被厚重的灰雾遮掩。
燕双时捂着眼睛侧过头在身前挥了两下。
尘埃落地前,他看清屋内的装饰摆件,空荡荡破烂烂。
屋内空无一人。
燕双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又是怎么继续往下走的。
他只记得自己狂跳的心脏在看清屋内构筑的同一时刻便安静了下来,浅薄的跳动彰显出存在感,以此让他活下去。
离开前最后一眼,燕双时含着满腔的怨念和满心的祷告,祈祷许微与活着。
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许微与肯定来过这里。
墙壁上有一条蛇皮。
应该是硬生生从蛇身上扒下来的,不过燕双时猜测那个人不死也应该死了。
总归这件事不会是许微与做的。如果是……
燕双时眼眸闪了闪。
那便是吧。
因为真到那个时候,许微与恐怕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燕双时继续往下前进,走了没多久眼前出现一个高低差足足有十几米的瀑布悬崖,悬崖两边凹凸不平,想要爬上来很不容易,当然爬下去也很有挑战性,一个不留神就会陷入危险之中。
许微与应该不会从这里下去。
就在这个念头浮上来的一刻,侧边卷来一道大风,叶子沙沙作响,灌木丛发出簇簇声,乍一听以为有东西在靠近。
这种声音像极了某种爬行动物,柔弱无骨,蜿蜒黏腻。
光是想想燕双时的身体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要是许微与晚上走过这里,会不会感到害怕?
许微与最讨厌的就是软体动物,没有骨头在地上爬,像寄生虫一样令人恶心。
而森林里最不缺的,就是虫子,以及各式各样的毛毛虫。
风似乎更大了一些,瀑布的水汽寒冷刺骨,给路过的风裹上了一层寒霜。
灌木丛持续发出簇簇声响,燕双时却只觉得自己在一瞬间坠入了暗不见底的深渊,浑身上下包括裸露在外的手指都被冻住了,身体不由自主地打颤,上下牙咯吱响。
河流的寒冷似乎也冻住了在岸上的人。
燕双时同手同脚走到悬崖边,瀑布就在右侧,距离他不过十米远。
他探出头,目光匆匆扫过崖底,汹涌的浪花看得他心下发冷。
掉下去,很大概率会被卷走。
届时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燕双时正准备收回目光,却忽地触及到一块凸出的岩石,目光猝然凝滞。
生长在崖中间凸出来的石块,沾满了黑色的血迹。
两种颜色混杂在一起,和旁边的石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燕双时视线扫过去的第一时间便注意到石块上不同寻常的颜色。
直觉告诉他那是血迹,不是石块生锈了,也不是青苔,就是血迹,明晃晃地暴露在燕双时的眼中。
身体还没反应过来,脑子已经分析出了那是什么。
第一次,燕双时恨自己有一双视力绝佳的眼睛。
但凡视力差一点他都能把那一块忽略过去,再差一点,他还可以欺骗自己,许微与没有从这里离开。
燕双时身形摇晃,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狠狠撞在了一棵树上。
在他的认知中,许微与不会做这么危险的事。
许微与是个很在乎身边人、很注重自身安全,如果没有必要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更不要说这是莫伊山,一个热带密林。
能让许微与做出这种选择的,一定是遇到了极其危险的情况。
燕双时靠在树上缓了又缓,心里压抑得不行,胸膛像是有一把无名的火在灼烧,灼烧感一点点蔓延到脖颈,从脖颈一路攀岩向上,火舌舔舐中,燕双时呼吸停滞,眼前一阵一阵地发昏。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不见了。
燕双时深知自己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他还要顺着许微与的痕迹继续找下去。
莫伊山百八十年没有人来,没有人愿意进这么深,本地人不会来,冒险者不一定知道。
近几年,他从未在网上看到过有关莫伊山的探险视频。
可纵使他这么想,身体久积下来的疲惫远超燕双时的想象。估测失误,强行下去是自/杀。
燕双时失了力气跌坐在地上,湿漉漉的头发服帖地贴在头皮,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许微与也是这样的状态吗?
他现在体会到的会不会是许微与当时的感受?
在这种时候,燕双时惊讶地发现,自己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想法——竟然是和三年前的许微与有那么丝丝缕缕的重合了。但随之而来的是足以将人折磨疯掉的酸痛苦楚。
他曾经心心念念放在心上的恋人,在这个哪哪都危险的地方生活了不知多久。
燕双时从包里找出一袋压缩饼干,咬了一口干巴巴地咽了下去。
坐在地上靠着树,燕双时取下背包,把背包放在盘起来的腿间,拿出了一根长绳。
长度韧性都达到了专业的标准。
他拿着绳子的一头站起身,绕着树木走了两圈,再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打上活结,另一头围着自己的腰系了一圈。
这么做上可回下可行。
悬崖下面要是有路,他可以回收绳子。
悬崖下面没有路,他还可以原路返回。
做完这一切,燕双时重新背上背包,拿出手机单方面给左伊发了一条信息,告诉左伊短期内他不会回去了。
因为燕双时这边没有信号,又是单方面的发送,左伊就算回了消息,燕双时也看不到。
仗着有绳子有退路,燕双时行事不免大胆了些,往下爬的速度没有最快,只有更快。胳膊肘偶尔撞到岩壁,他面不改色甩了甩胳膊继续往下爬,膝盖不注意也会装上凸出来的石块,燕双时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淡淡地瞥了一眼便继续寻找下一个落脚点。
更严重的时候,脸颊和下巴一同被锋利的边缘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刺啦留了一手。
他依旧没有反应,随意在脸上抹了一把,手背沾上的血渍在裤子上擦了擦,要有多敷衍有多敷衍,直到感觉脚底板碰到了水面。
脸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汗水顺着口子渗进去,密密麻麻的感觉涌了上来,不是很难以忍受。
燕双时一手拽着绳子,一手抓住石块,目光在周围来回搜寻。
骤然,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块平地。
恰好,汹涌的瀑布河流可以带着他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