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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人为巧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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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从胡同里走出来的时候祁江树抽了几把伞出来,透明的直柄雨伞竖直垂在折叠布篓里,远处看着像从小商品城批发来的,不知道的恐怕会以为祁江树巷子里的家是个出租的民宿,是那种门头看着破破烂烂,走进去却别有洞天的那种会上小众推荐榜的住宿地。
景至鑫弯腰拾起紧靠早餐店白墙站着的雨伞,顺手想把身上还披着的外套脱下还给祁江树,刚从肩膀滑下来就被祁江树扯着袖管搭了回去,遮住了他从白T隐隐透出的平直的肩胛骨。
“穿着。”祁江树同样撑起伞,从躲雨的屋檐下走出去,站在雨幕里回看他。
蒙蒙的细雨像是雾面玻璃罩,将生涩迟滞的两人虚虚隔开。迎面而来的冷气持续而缓慢地扇动着店铺门帘,早餐店热腾腾的气味熏得人反胃,杂乱无章停放的单车东歪西倒在水洼里,景至鑫眉头紧皱转移视线瞄了眼,深深无力感勒紧了他的咽喉,他又强迫似的看向祁江树冷白的面庞,单手上拉了下外套肩袖,冲他歉疚地笑笑。
“怎么还给你啊?”景至鑫清亮的音色变得沙沙的,他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又问道,“也加个微信?”
祁江树歪着头笑了下,胸腔震颤起轻微的幅度,紧接着上挑眉眼,满脸挑逗意味地冲他点点头。
景至鑫朝兜里摸去时转念一想他手机似乎没电……
“damn”马上喷出口了,又紧急收束住,在祁江树面前文邹邹又有礼貌的大学生形象可不能崩,景至鑫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没什么犹豫直接解释自己手机关机好久了。
“那不加了?”
“别啊……”
“你记我和手机号要不?”
“嗯……”
“嗯?”
“也行。”
差点又说了个“好好好”,什么时候能改掉这些没什么营养的口癖,景至鑫面上尴尬笑笑心里面不知道抽了自己几巴掌。为了给齐景沅视频贡献播放量,景至鑫三天两头泡在视频网站,网络热梗和爆款视频是一个都没错过,本着坚持系统观念看问题的方法论,他连评论区甚至评论的评论少说都要观摩两眼,一来二去便投入得不亦乐乎。
“我勒个大草!!”齐景沅又不知道从他那块2TB的手机里看到了什么奇观,嘴不顾形象地张开,像洪水猛兽。
“?”
“?”
“?”
“我发错视频了。”齐景沅像修仙人被抽了灵骨,浑身软绵绵靠在翟星叶身上。
“你不一惊一乍能死吗?”景至鑫没忍住白了他一眼,又顾忌着祁江树在场,很不自然地安慰了两句,“没事……那个……你解释解释呗,粉丝会理解的。”
发错视频这事儿从他知道齐景沅是自媒体博主之后少说也发生了五六七八次了,每次都是小题大做,看似后果严重,结局惨烈,实则也就是解释两句的事儿。
“发错歌都有过,发错个视频真没什么。”
祁江树还撑着伞,单手懒洋洋扶在后颈上轻揉着,一副很有经验的过来人的样子。
听到他这么说,翟星叶不知想到些什么,笑得全身抖动,肩膀一开一合,跟俯卧撑坚持不了似的,止都止不住。
春夜乐队配置很简单,五个性格迥异却格外合得来的年轻男孩儿,决策权主要在祁江树手里,毕竟乐队是他组的,但他也不是什么都包揽。因为制作出的歌内容已经够顶了,每次在排练室泡了十几个小时后早就灵魂升天了,连歌名他都懒得起,基本是看到什么就叫什么,桌子椅子腿起了,被经纪人栾熙驳回了,窗户窗帘布也起了,整张专辑都搞混了,错乱了。祁江树仰躺在录音室沙发上发誓自己再也不乱起名字了。
祁江树自此之后都会老老实实归还歌曲一个完整的童年,让每首歌都活得有名有姓,里外一致,内涵饱满,情感充沛……
祁江树本身就是搞音乐的,写什么歌词,哼什么调调,用什么乐器,加什么音效,他都有自己独特的表达方式,面对每一首新歌也有他独特的解释。
比如他就觉得歌在发出去之前,起码他还能有两句发言权的时候,属于歌曲的童年时期,他是个随性的家长,一般是随它疯随它野,其实也就是祁江树想怎么改就怎么改;偶尔到了叛逆期,跟队友或者公司产生了争执,互相冷静个三两天也都能妥善化解;但到了歌一旦发出去,成年的孩子也该远行了,市场怎么评价,是褒奖还是惩教,祁江树就管不着了。
他这些像做梦被仙人指点后想出来的解释还真的有个采访被问到了,音乐人一贯有想法,年轻的女主持人试探性地问问题,生怕自己准备工作没做好专业不到位露怯了,没想到祁江树解释得比幼儿绘本还通俗易懂,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一个多小时的采访被上传到某站后播放量一直居高不下,偶尔还上热门。景至鑫偏偏还就看到过,他不属于许佳宁那种天天泡在微博超话里的狂热粉丝,他了解的祁江树的动向要么是许佳宁声嘶力竭从电话或者微信消息里轰炸给他的,要么是上自习时在网站看网课时刷到的。
“我好像知道。”
景至鑫觉得他学医有个优点还挺显著的,那就是记忆里贼好,几乎所有东西他稍微看几遍就不会忘,采访视频时长不多不少一个半小时,很适合上小自习的时候插着耳机听,偶尔休息间隙吃饭的时候他也会看看画面,所以他连里面祁江树思考和谈话时的微表情和动作都记得很清楚,帧帧画面像踩到香蕉皮似的丝滑地窜进他脑子里。
网络上对祁江树此番发言褒贬不一,有的觉得他率真直白,有的觉得他矫情做作。
但提起这件事祁江树本人的反应平平淡淡,像是提起今天早饭吃了什么一样自然。
“反正我认真想歌名了,虽然大多数还是不怎么满意。”
“你那是认真想的吗?”翟星叶一点面子也不给,“人家写文章取标题都得讲究什么象征意修辞意引申意,你不知道现在乐评审美霸凌多严重吗?”
祁江树甩了甩雨伞上流动的水,特地对着翟星叶的方向用力,奈何翟星叶反应快,闪身贴上齐景沅,像长臂猿一样俩胳膊环着他,嘿嘿笑了两声又求生欲上涨。
“忘了叠甲,你起啥名只要不违背伦理道德我都没意见啊。”
“不过新歌那堆十个人里九个人不认识的植物名,说实话真有点为难俺们这种没文化的了。”
“哥你不也是大学生?”齐景沅怕是听话只挑关键词,一根筋地胡乱发问。
“这是一回事儿吗,名校大学生里脑子一堆屎不也遍地是?”
“绿绒蒿的花语是顽强的生命,外表苍翠欲滴又象征好运,见过的人都会明白歌在写什么的。”
景至鑫可能就是十个人里的那一个人,他天生就不喜欢长在人工培养箱里,盛在精美包装里的花草。相反,那些扎根悬崖峭壁上,横贯高山深谷里的,才真是野得带劲儿。景至鑫又遗憾地想到高考志愿没填植物学真他妈可惜。
翟星叶愣愣看着他,一只手举着伞也要凑过去鼓掌,“小帅哥,祖国就需要你这种博学多才的大学生啊。”
其实景至鑫是想听到夸他跟祁江树心灵相通心有灵犀。
不同的旋律愉悦不同的人群,不同的歌词服务不同的受众,不同的搭配筛选出广义的分类,祁江树的作品很难把握属于具体的哪一种。
按照常理说总把歌词跟爱情挂上钩跟恋爱关系里的恋爱脑也没什么区别,景至鑫总下意识回避,他觉得祁江树不怎么愿意写情情爱爱的东西,但再见绿绒蒿这首歌却总将他扯远的思绪牵拉回一片寂静无名的深潭里。
“让爱震颤在不可能里”,这是景至鑫在图书馆里演着公式时想出的立意,很难说,说它牵强也不至于,但说贴切便又觉得牵强。
脑子里回环往复跟坐过山车似的,祁江树深邃的目光直直瞧过来,景至鑫半天才察觉到。
紧接着祁江树说了句类似官方公告的话,“听个开心就好,听者有心,看听的人怎么想了。”
听者有心,听者有“鑫”,景至鑫猛地晃了晃脑袋。卧槽……别这么想啊……这也太自恋了!再想下去脸要红透了,马上就变成煮熟的虾仁,不,比那还红,怕是看起来像过敏了……
虽然没加到微信,但红血丝腾腾往脸上冒,景至鑫拉着齐景沅作势要走,抬起手正要打招呼说再见,祁江树忽然问他是学什么专业的。
“招你打暑假工。”
齐景沅也听到了,俩人肩膀靠着肩膀,他小幅度怼了景至鑫一下,
“额……我暑假报了个节目,估计没空。”
景至鑫此时此刻的反应无异于偶尔扫了一次共享单车拒绝了周卡立减券,结果第二天发现自己又需要骑共享单车似的。
逐光跃界他不确定祁江树是不是百分百参加,但他亲口邀约的工作那是板上钉钉跟他有关的内容啊……
景至鑫现在只能祈祷那节目祁江树是真的参加,不然生生熬过个把月的录制真跟困在火车硬座上没区别。
“节目?专业方面的节目吗?”
“不是。”景至鑫除了知道那节目跟运动有关,其余的不怎么了解,“好像是运动竞技的。”
“我靠!”翟星叶听到运动俩字顿时像被按开了开关,“不会这么巧吧……”
“?”
“我刚想起来我还没给你说,栾熙姐说你回来之后给我们排了个综艺,她给我发了个概况,感觉跟小帅哥说的差不多。”
据说逐光跃界是按照校园组社会组娱乐组三组进行海选的,一开始翟星叶还好奇自己算是校园组还是娱乐组,毕竟他还是个没毕业的大学生,但仔细看了眼嘉宾标准,大一大二的才能报名……
“她怎么没跟我说?”祁江树不悦道。
“大哥,联系得上你吗……”
“哎对了,有说什么时候录制吗?”翟星叶不清楚具体录制时间,他估摸着积极参与挣学分的大学生应该了解得很清楚。
“再一周吧。”
“一周?”翟星叶长吁一口气,“我才刚放假啊。”
“还有没有什么可靠消息?”
“暂时不知道了。”
“行了,到时候收拾收拾入狱吧,起码不是观察类的综艺,不幸中的万幸了。”
齐景沅提前在平台叫好了车,还没聊完天呢,胳肢窝夹着的手机忽地震动了几下,他往前面的大马路上扫了一眼,有辆停在路边的白车的车灯一直在闪。
道别泡在雨声里,齐景沅拉着景至鑫朝路边小跑过去,还不忘回头摆摆手。
祁江树昂首点了点头,也挥挥手,翟星叶忙不迭喊了声“常联系啊”。
经纪人栾熙的电话紧接着打来,祁江树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早沾上了水渍,他用指背象征性擦了下,滑动过去按了接听。
“什么吩咐?”
“来趟公司。”
“你知道我回来了?”
“微博刷到你机场照了。”
“那你这消息也不灵通啊,我昨天下午就回来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吧。”
“知道了,一会儿过去。”祁江树瞥了下目光炯炯看着他的翟星叶,顺嘴问了句,“星叶也想去,能不能带着他?”
“正好,你俩过来,再顺便把那三个大佛也叫上。”
“行。”祁江树抬腕看了看时间,“十点吧。”
说完他没等栾熙再安排些什么就挂了电话。
翟星叶差点儿撅过去,看精神状态已经在发疯了。
“困意转移了,现在我快昏过去了。”说完翟星叶翻着白眼吐着舌头,迎面得到了祁江树的反手巴掌。
空间隔绝的私家车是静谧安详的乌托邦。
幽蓝的晨暮在熹微光芒中褪去颜色,副驾驶车窗摇下了毫厘的缝隙,偏挡住了狂放飞扬的雨滴,只有疾驰而过的气流默默交换着车内沉闷而湿漉的空气。
齐景沅手搭在景至鑫腿上,故意膈应着他,非得等到被厌烦着拍开才善罢甘休。
景至鑫有严重的洁癖,记忆里他似乎就一直有这个习惯,总会反复确认接触的一切又没有经过严格消毒,不过说起这事儿,也挺双标的。
世界上哪有什么绝对的“干净”,适当的妥协退让能让饱受争议的洁癖人过得舒坦点儿。
景至鑫因为洁癖的原因比较回避与他人的肢体接触,温热的身体靠上来时他总觉得浑身不自在,类似的亲密让他无所适从。
齐景沅知道他这毛病,被甩开手也没恼,反而关切地询问起暑假安排的事儿,毕竟先前祁江树那边的条件看起来更诱人一点儿,不过决定还得本人亲自去做,齐景沅充其量算是好奇。
“报都报了,不能言而无信。”
“支持。”
“手机借我看看。”
齐景沅清了俩后台意思一下后就将手机递了过去,景至鑫下拉进微信小程序开始玩跳一跳。
两人就这么一个跳一个看,不知不觉车就停在了校门口,司机临近学校路段时刻意放缓了速度,寡言少语的司机轻声提醒他们到地儿了。
礼貌道谢完便一脚一个水坑磕磕绊绊地在门禁处扫完脸进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