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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裂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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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里,公用电热水壶发出沉闷的“嗡嗡”声,像一个疲惫不堪的老人在低语。林未晞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蜷缩着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在膝盖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面那个令人窒息的世界。
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校服裤子传来,却远不及他内心的寒意。他的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哽咽声,眼泪无声地浸湿了膝盖处的布料。
刚才宿舍里那令人胆战心惊的对峙,江屿冰冷的眼神,沈清和苍白的脸,还有那句如同冰锥般刺入他心底的质问……所有画面在他脑海里疯狂旋转、撞击,几乎要将他撕裂。
许墨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看着林未晞这副从未有过的脆弱模样,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挠了挠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默默地守着正在加热的水壶,时不时担忧地瞥一眼304紧闭的房门,那扇门后,此刻正进行着一场他无法理解、却足以冻结空气的战争。
水终于烧开了,发出尖锐的鸣叫声,打破了走廊里令人难堪的寂静。林未晞像被惊醒般,猛地抬起头,胡乱地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痕,露出那双通红、写满了惊惶和无助的眼睛。
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过去,机械地将滚烫的开水倒入杯中,褐色的感冒灵颗粒在热水中迅速溶解,散发出略带苦涩的药味。他的动作僵硬,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身体。
“未晞……你……你没事吧?”许墨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林未晞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捧着那杯滚烫的药,指尖被烫得发红却毫无知觉。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逃离!逃离这个让他无法呼吸的地方,逃离那扇门后可能爆发的、将他卷入其中的风暴。他不敢回去,不敢面对那两个人。
“我……我去自习室待会儿。”林未晞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这药……你拿给清和吧。”他将杯子塞到许墨手里,几乎是哀求地看着他。
许墨看着林未晞苍白的脸和红肿的眼睛,理解地点了点头:“好,你去吧,冷静一下。这里……交给我。”他虽然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能感受到林未晞此刻承受的巨大压力。
林未晞如蒙大赦,转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这条令人窒息的走廊,逃离了304宿舍那无形的引力场。他需要空间,需要氧气,需要远离那个由江屿和沈清和共同制造的、充满致命吸引力和破坏力的漩涡。
而此刻的304宿舍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最后一丝来自外界的干扰也被彻底切断。宿舍里只剩下江屿和沈清和两个人,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日光灯发出的“嗡嗡”声显得格外刺耳,像是某种倒计时的声音。
沈清和那句话——“江屿,你不觉得,你今晚做得太过分了吗?”——像一块巨石投入死寂的深潭,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汹涌的暗流。它悬在空中,带着冰冷的重量,等待着回应。
江屿依旧背对着沈清和,保持着那个仿佛凝固的姿势。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那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更加森白的颜色,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显示出他内心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沉默在持续,每一秒都像在拉紧一根无形的弦,濒临断裂。
终于,江屿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却像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怒意、一种被侵犯领地般的冷厉,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因林未晞的逃离而生的焦躁。
他看向沈清和,目光冰冷如刃,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平静:“过分?”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调没有起伏,却像带着冰碴,“我做了什么,需要你来界定是否过分?”
沈清和迎着他的目光,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冰冷,那份惯常的温和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激怒后的、毫不退让的凛然。
“你心知肚明。”沈清和的语气同样冰冷,“在那么多人面前,用那种方式……你把他当什么?一件可以随意争夺、强行带走的物品吗?你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感受?”江屿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那几乎不能称之为笑,“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过问我和他之间的事?”他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向沈清和最在意的地方——那个“我们”的界限。
沈清和的脸色更白了一分,握着毛巾的手指收紧,指节同样泛白。但他没有退缩,反而向前逼近了一步,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资格?就凭我是他的同学,是他的朋友!就凭我看不得有人用这种自私、霸道的方式让他难堪,让他害怕!江屿,你除了会用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把人推开,还会什么?你了解他真正需要什么吗?你只会把他逼到绝境!”
“朋友?”江屿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收起你那套自以为是的关心。你所谓的‘朋友’,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束缚。你以为你的靠近就是温暖?不过是温水煮青蛙式的侵占。”
他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剖开了沈清和一直试图维持的表象。
沈清和的呼吸猛地一窒,眼神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闪过一丝被说中心事的狼狈,但随即被更强烈的怒意覆盖。
“至少我不会像你一样,用伤害的方式来证明存在感!”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你看看他刚才的样子!被你吓成什么样子!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结果?”江屿的眼神骤然变得更加幽深,那里面仿佛有黑色的风暴在凝聚,“结果就是,他选择了离开。而不是留在你身边。”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沈清和脸上,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吐出更加残忍的话,“就像上次月考。这,就是结果。”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导火索。它不再仅仅是关于今晚的争执,而是上升到了更本质的、关于实力、吸引力、和某种宿命般的竞争层面。
沈清和胸口剧烈起伏,他猛地摘下眼镜,用力擦了一下镜片,仿佛这样能看得更清楚,也能掩饰眼底翻涌的激烈情绪。重新戴上眼镜后,他的眼神变得异常冷静,却也异常锐利,像一把出了鞘的剑。
“江屿,你太自负了。成绩排名代表不了一切。感情不是竞赛,没有标准答案。你那种建立在绝对控制和距离感上的‘吸引’,脆弱得不堪一击。总有一天,他会看清,会累,会逃得远远的。”
“那是我的事。”江屿的回答简短而绝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独占欲,“不劳你费心。”
“我不会放弃的。”沈清和直视着他,斩钉截铁地说,像是在宣布一个誓言,“我会用我的方式对他好,尊重他,陪伴他。而不是像你一样,只会用伤害来捆绑。”
“随你。”江屿的声音冷到了极致,带着一种近乎轻蔑的漠然,“但别越界。”
“界在哪里?”沈清和反问,嘴角也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由你来定吗?”
对峙达到了白热化。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步,却仿佛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眼神的交锋如同刀剑相击,迸射出无形的火花。他们都撕下了平日的面具,露出了最真实、也最尖锐的一面。为了同一个人,进行着一场没有硝烟,却足以摧毁一切平静的战争。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轻轻敲响了。
许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小心翼翼:“清和?药泡好了,你……你开下门?”
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断骤然切断。江屿和沈清和几乎同时收敛了外放的尖锐气息,但眼神中的冰冷和敌意却并未消散,只是暂时被压抑了下去。
沈清和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走过去打开了门。
许墨端着那杯冒着热气的感冒灵,探头进来,感受到宿舍里依旧残留的、令人脊背发凉的低温,赶紧把药塞到沈清和手里,飞快地说了一句“趁热喝预防一下”,然后就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去,溜之大吉。
沈清和端着那杯温热的药,却没有喝。他看了一眼重新背过身去、面向窗户的江屿,那个背影依旧挺拔而冷漠,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言语交锋从未发生。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他沉默地走到自己书桌前,放下杯子,拿起一本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宿舍里再次陷入了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与之前不同。它不再仅仅是尴尬和紧张,而是多了一种经过激烈冲突后的、疲惫而冰冷的僵持。那杯渐渐冷却的感冒灵,像一个无声的见证,记录着这个夜晚的疯狂与混乱。
而此刻,逃离宿舍的林未晞,正独自一人坐在空旷漆黑的自习室里。他没有开灯,只有窗外远处路灯的微弱光芒透进来,勾勒出桌椅模糊的轮廓。他趴在冰凉的桌面上,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江屿冰冷的眼神、强势的拉扯,回放着沈清和苍白的脸、受伤的眼神,回放着那句“我不同意”和“过分了吗”……
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被两股巨大力量撕扯的玩偶,快要散架了。他害怕江屿的霸道和冷漠,却又无法抗拒那种致命的吸引力;他感激沈清和的温柔和关怀,却又承受不了那份关怀背后日益明显的期待和压力。
他到底该怎么办?他的心,到底偏向哪一边?
这种极致的拉扯,让他痛苦不堪,几乎要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自习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走廊里透进来的光线。
林未晞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他看到了那个熟悉又令人心悸的身影——
江屿。
他就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他,目光深邃如同夜海,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等待什么。
极致的情感拉扯,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逃避与面对,恐惧与吸引,抗拒与渴望……所有矛盾的情绪,在林未晞心中激烈交战,几乎要将他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