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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声的靠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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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育才中学这座以纪律严明著称的校园里漾开了一圈躁动的涟漪。
原本只有笔尖摩擦纸张和偶尔翻书声的教学楼，瞬间被各种声音填满——桌椅挪动的吱呀声、此起彼伏的谈笑声、匆忙收拾书包的窸窣声，汇成一股青春的声浪，涌向通往宿舍区的各个路口。
九月的夜风已经带上了些许凉意，拂过道路两旁开始泛黄的梧桐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路灯将昏黄的光晕投洒下来，在地上拉长出学生们三五成群、说说笑笑的身影。
林未晞随着人流，手里紧紧攥着刚刚从宿管老师那里领到的宿舍分配单和一把冰凉的铜钥匙，心里像是揣了一只迷路的小鹿，七上八下。
分配单上清晰地印着“男寝三号楼，304”的字样。据说育才的宿舍是混合分配，同宿舍的不一定都是本班同学，这更增添了几分未知。
三号楼的墙面爬满了岁月的痕迹，深红色的砖块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稳。
推开304宿舍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淡淡洗衣液清香、男生运动后隐约的汗味，以及书籍纸张特有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一种独属于男生宿舍的、复杂而又真实的生活气息。
宿舍是标准的四人间，上床下桌，布局紧凑而实用。靠窗的两个位置已经明显有了主人的痕迹。
左边靠窗的书桌上，贴着一张NBA球星的海报，桌上随意放着篮球、运动水壶和几本翻得卷边的体育杂志，椅子背上还搭着一件红色的球衣——是许墨的风格，热烈而外放。
右边靠窗的位置则截然不同，书桌整洁得近乎刻板，书籍按照高矮顺序排列得一丝不苟，一盏造型别致的护眼台灯下，摊开着一本厚厚的、书脊上印着《西方哲学史》的精装书。
沈清和正戴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台灯暖白的光线将他专注的侧脸勾勒得十分柔和，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哟，未晞，是你啊！太棒了！”
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宁静。许墨原本盘腿坐在椅子上，正对着手机屏幕在游戏世界里激战，听到开门声抬头一看，立刻丢下手机，像只敏捷的豹子一样从椅子上一跃而下，几步就跨到了林未晞面前，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惊喜。
“我还担心会来个闷葫芦呢，这下宿舍可热闹了！”他不由分说地接过林未晞手里略显沉重的行李箱，热情地拍着他的肩膀，“你的床铺是那个，我对面，喏，挨着清和那个。”
这股扑面而来的热情让林未晞有些措手不及，但心底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暖流。他微笑着回应：“谢谢，以后就是舍友了，请多关照。”目光随即转向沈清和。
沈清和也适时地摘下了耳机，隔绝了外界音乐的瞬间，他脸上温和的笑意更加清晰。“欢迎入住304，未晞。”
他的声音总是那样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希望你能习惯这里的……嗯，多样性。”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旁边又开始大呼小叫的许墨。
“我会努力适应的。”林未晞走到属于自己的那个空床位前。
床板是光秃秃的，桌面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角落里还残留着上一任主人留下的一小截透明胶带，一切都显示着这个位置已经空置了一段时间，正等待着他的到来。
他一边动手清理桌面，一边随口问道：“我们宿舍……就我们三个吗？”他记得分配单上写的是四人间。
许墨正重新投入激烈的战局，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头也不抬地大声回答：“哦，还有一个！江屿嘛！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家就在学校旁边，走路十分钟，舒服得很，这床位就是给他挂个名，偶尔午休或者碰上刮风下雨可能会赏光来一下，跟五星级酒店钟点房似的，利用率极低！”
江屿。
这个名字让林未晞擦拭桌面的动作微微一顿。白天教室里那个冷漠的侧影、那句只有一个音节的回应，瞬间又浮现在脑海。
原来他们不仅是同桌，还是名义上的舍友。这座难以靠近的“孤岛”，竟然在物理距离上与自己如此之近，虽然这种“近”带着一种强烈的、随时可能消失的虚幻感。
正当他思绪飘远时，宿舍门被礼貌性地、轻轻地敲了两下，不等里面回应，便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说曹操曹操到。
江屿站在门口，身形被走廊的光线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他依旧穿着白天那件白衬衫，只是最上面的扣子解开了，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为他平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随性。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像精准的扫描仪，在宿舍内快速扫过一周，最后定格在正在弯腰擦拭床沿灰尘的林未晞身上。他的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印着某知名科技品牌logo的白色纸袋，与他清冷的气质有些微妙的违和感。
宿舍里，许墨的游戏音效开得震天响，夹杂着他激动的指挥声；沈清和似乎又戴上了耳机，回到了哲学的世界里。一时间，宿舍内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声场。
江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被这嘈杂干扰了他习惯的秩序感，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迈步走了进来，径直走向林未晞对面的、那个属于他的空床位前，将那个纸袋稳妥地放在了积着薄灰的桌面上。
林未晞直起身，有些尴尬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抹布还攥在手里。他犹豫着是否该像白天一样打个招呼，但下午那声冷淡的“嗯”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让他有些迟疑。
出乎意料的是，江屿先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是那种平稳的、缺乏起伏的调子，但在相对封闭的宿舍空间里，似乎比在空旷的教室里要稍微……清晰和贴近那么一点点？
“学校发的生活用品，领了吗？”他问，目光落在林未晞空荡荡的桌面上。
林未晞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关心他缺什么。“领了，基本的床单被套、暖水瓶什么的都齐了。”他回答道，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江屿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而是直接动手打开了那个纸袋。他从里面拿出几样东西——一个崭新未拆封的、造型简约的银灰色护眼台灯，一个多功能插排（上面甚至还带着独立的USB接口），还有一小盒独立包装的医用口罩。
“这些，”他言简意赅地把东西推到桌子靠近林未晞的一侧，“宿舍电路老，插口少。台灯亮度可调，护眼。口罩，备用。”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那些东西，转而开始清理自己桌面上那层同样存在的灰尘，动作麻利而有序，仿佛在进行一项严谨的实验准备工作。
林未晞彻底愣住了。他看着桌上那些崭新的、显然是特意为他准备的物品，心里涌起的情绪远比下午在教室里复杂得多。
这算是……关心吗？可他的表情和语气，为什么还能如此平静，像是在完成一项程序化的交接任务？这种极致的务实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体贴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无比困惑。
“谢谢……谢谢你，江屿。”他有些迟疑地道谢，声音里带着不确定和一丝受宠若惊。
“不客气。”江屿头也没抬，专注地用湿纸巾擦拭着桌面的边边角角，仿佛刚才的赠予行为只是流程中的一个必要环节。
许墨一局游戏恰好结束，巨大的“Victory”音效响起，他兴奋地喊了一嗓子，这才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他凑过来一看，眼睛顿时瞪大了，指着桌上的台灯和插排，语气夸张地叫起来：“哇！江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周到了，哥们儿我当初搬进来的时候，你怎么没想着给我也备上一套，也太偏心了吧！”
江屿擦桌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语气平淡地回了一句，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你不需要。”
“我怎么就不需要了？”许墨叉着腰，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我也怕黑，我也需要给手机充电啊！”
“你适应性强。”江屿的语气依旧没有任何波澜，甚至带着一点理所当然，“而且，你会自己买。”他不留面子精准地指出了许墨的性格和消费习惯。
沈清和这次也忍不住轻笑出声，他摘下耳机，看着这一幕，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了然和趣味的光芒，但他没有加入这场“争论”，只是安静地当一个旁观者。
林未晞看着江屿专注打扫的侧影，又看了看桌上那盏线条流畅、明显品质不俗的台灯，心里的疑惑像投入水中的泡腾片，翻涌出更多的气泡。这个人，简直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
他可以冷漠到对同桌的问候吝啬到一个字，却又会细心地想到一个新舍友可能需要护眼台灯、多功能插排，甚至……备用口罩？这种极致理性下包裹的、近乎笨拙的周全，让林未晞在困惑之余，竟然生出了一丝难以言说的触动。
“那个……江屿，真的很感谢你。这些东西多少钱？我不能白拿，我把钱给你。”林未晞觉得不能平白接受这份好意，这让他心里不踏实。
江屿终于停下了擦拭的动作，抬眼看向他。那双黑色的眸子在宿舍明亮的日光灯下，显得格外深邃，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他看了林未晞两秒钟，才开口：“不用。”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或者是在找一个更合理的解释，然后补充道，“旧的，闲置。”
林未晞这才仔细看去，台灯和插排的包装虽然完好，但款式确实不是最新潮的，纸盒边缘甚至有一点点极轻微的磨损痕迹。是闲置的旧物？还是……他为了不让自己有心理负担，刻意这么说的？
这种隐藏在冰冷外表下的体贴，比直接的热情更让人心头微颤。
“哦……这样啊，那……谢谢你了。”林未晞不再坚持，心里却暗暗记下了这份人情，想着以后总有机会回报。
江屿没再回应，仿佛这个话题已经终结。他利索地清理完自己的桌面，然后从纸袋里又拿出几本厚厚的、似乎是专业书籍和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整齐地码放在桌角。
他并没有久留的意思，看起来只是过来存放一些物品。
然而，就在他刚拉上纸袋拉链，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宿舍顶灯忽然“啪”地一声熄灭了，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沈清和桌上那盏小台灯还在倔强地散发着一圈微弱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靠！又跳闸！肯定是哪个不开眼的王八蛋又偷偷用热得快了！”许墨在黑暗里不满地叫了一声，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他气鼓鼓的脸。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林未晞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正站在床铺的梯子上，手里还拿着刚准备铺开的床单，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僵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他听到对面传来一声轻微的按键音。紧接着，一束稳定而明亮的白光从他对面亮起——是江屿，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掏出了手机，迅速打开了手电筒功能。
他没有将光柱乱晃，而是刻意将光线压低，避免直射他人的眼睛，那束光精准地照亮了他自己周围的一小片区域，也恰好将光线投向了在高处梯子上有些窘迫的林未晞，为他提供了清晰的照明。
“谢谢……”林未晞在黑暗中，朝着那束光的方向，再次低声道谢。
这束光，不仅照亮了他手中的床单，似乎也驱散了他初来乍到、身处黑暗中的那一丝慌乱。他借着光，赶紧利索地把床单铺平整，边角塞好。
“嗯。”黑暗里，江屿的回应轻得几乎听不见，但那束稳定的光却一直亮着，没有移动。
大约过了三四分钟，走廊里传来宿管老师的喊声和电闸合上的声音。顶灯闪了几下，重新亮起，驱散了黑暗，也仿佛驱散了刚才那短暂瞬间里滋生的一丝奇异的、依赖于那束光的微妙氛围。
宿舍恢复了明亮，许墨又开始嚷嚷着要“再开一局”，沈清和重新戴上了耳机。
江屿按熄了手机手电筒，屏幕锁屏，拿起那个已经空了的纸袋，看样子是准备离开了。
“我走了。”他对宿舍里的其他人说了一句，目光最后掠过林未晞已经铺得平整的床铺，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像是在确认某项交接或辅助工作已顺利完成。然后，他转身，拉开门，身影利落地融入走廊的光影中，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宿舍里恢复了往常的状态。许墨的游戏音效和沈清和的安静阅读再次构成了304的背景音。
林未晞爬下梯子，坐在属于自己的书桌前，手指轻轻抚过那盏崭新的台灯冰凉的金属外壳。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陌生的校园、繁重的学业、热情的新同学、以及这个谜一样的新同桌兼舍友——江屿。
他看起来像一座拒绝融化的冰山，冰冷、坚硬、难以靠近，遵循着自成一套的逻辑和秩序。可是，冰山之下，是否也潜藏着不为人知的暖流？那看似程序化的赠予，那黑暗中及时亮起、为他停留的手电筒光，又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出于一种近乎刻板的“责任”，还是……藏着某种他尚未理解的、笨拙的善意？
林未晞微微勾起嘴角，伸出手，轻轻按下了台灯底座上的开关。“啪”的一声轻响，温暖柔和的、可调节的灯光瞬间洒满了桌面，驱散了角落的阴影，也照亮了他眼中闪烁的、愈发浓烈和坚定的好奇与探究。
这座孤岛，他好像……更想，也必须，要靠近一点去仔细看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