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不吃姜 ...
-
育才中学的学生食堂，在中午十一点五十分准时化身为青春的角斗场。
下课铃响如同冲锋号，无数身影从教学楼各个出口涌出，汇成一股奔腾的洪流，目标明确地冲向食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饥饿、竞争和短暂解放的躁动气息。
周二上午的课程结束，林未晞刚合上英语课本，旁边的许墨就已经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用力拍着他的肩膀：“未晞！快！生死时速！今天有糖醋排骨，去晚了毛都不剩了！”
沈清和则不紧不慢地整理着笔记，推了推眼镜，冷静地分析：“根据以往数据，三号窗口人流量相对较少，但需要绕远。直接去最近的二号窗口，虽然排队人多，但移动速度快，综合效率可能更高。不过，考虑到今天有热门菜，二号窗口的竞争会更激烈。”
林未晞被许墨拽着胳膊，哭笑不得：“别急别急，排骨又不会长腿跑了。清和，你这数据分析都快赶上专业建模了。”
“生活需要策略。”
沈清和微微一笑，合上了笔记本。
三人正要往外走，林未晞的目光却下意识地瞟向旁边那个依旧稳如泰山的身影。
江屿还坐在座位上，眉头微蹙，正对着一道物理竞赛题的最后一步进行验算，仿佛窗外那场关乎午餐的“战争”与他毫无关系。
“喂，大学神！”
许墨冲着江屿的方向喊了一嗓子，“真不去食堂啊？今天有红烧肉诶！香喷喷、油亮亮的红烧肉！不比你的公式香？”
江屿头也没抬，笔尖都没停，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不去。”声音平静无波，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得，仙气儿饱了。”
许墨耸耸肩，一手一个，拉着林未晞和沈清和就往外冲，“走走走，咱们俗人得去抢食儿了！清和，指路！”
林未晞被许墨半拖半拽地拉出教室，心里那点微弱的、或许能和他一起吃饭的期待落空了。他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个沉浸在公式世界里的侧影。
食堂里人声鼎沸，各个窗口前都排起了长龙。饭菜的香气、碗碟的碰撞声、学生们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
他们三人按照沈清和的策略，果然较快地打到了饭菜，在拥挤的餐厅里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
许墨如愿以偿地抢到了糖醋排骨，吃得津津有味，腮帮子鼓鼓的，还在含糊不清地吐槽：“刚才排队差点被隔壁班那小子插队，幸亏我眼疾脚快，一个箭步就卡位成功了！跟我斗，哼！”
沈清和慢条斯理地剔着鱼刺，闻言轻笑：“你那不叫卡位，叫蛮力冲撞。不过，有效。”
“管他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许墨不以为意，转头问林未晞，“未晞，你觉得今天的土豆烧鸡怎么样？我觉得汤汁收得有点干。”
林未晞正要回答，目光无意间扫过食堂入口，整个人瞬间愣住了，到嘴边的话也卡住了。他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许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下一秒，嘴里的排骨差点掉出来，他猛地咽下去，呛得直咳嗽，指着入口处，声音都变了调：“咳咳……我……我靠！我是不是眼花了？那是……江屿？！”
沈清和也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他放下筷子，确认了一下：“确实是江屿。这……不符合他的一贯行为模式。”
只见江屿依旧穿着那件纤尘不染的白衬衫，站在嘈杂的食堂入口，显得格格不入。
他眉头微蹙，快速扫视着喧闹的大厅，像是在进行一项环境评估，显然对这里的氛围很不适应。然后，他径直走向一个人相对较少的窗口——那个窗口供应的是相对清淡的面食和馄饨。
“今天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许墨压低声音，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地抓住林未晞的胳膊，“江大学神也会吃食堂？他家厨房塌了？还是地球磁极反转导致他味觉系统重置了？清和，快，分析一下！”
沈清和推了推眼镜，沉吟道：“可能性有多种。一，家庭临时有事，无人准备午餐；二，对食堂某种食物产生突发性好奇；三，可能……只是单纯想体验一下集体环境？不过，第三种可能性较低。”
林未晞的心跳却莫名加快了一些。他看着江屿端着餐盘——上面只有一碗清汤馄饨和一双筷子——在拥挤的过道中穿行，寻找座位。他的步伐稳定，对那些投来的好奇、惊讶的目光视若无睹。
最终，他在离林未晞他们这桌不远的一个靠窗的、暂时无人的双人小桌坐了下来。那个位置相对独立，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我们要不要叫他过来一起坐？”林未晞几乎是下意识地提议，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唐突。
果然，许墨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别别别！你可饶了我们吧！他过来往这一坐，跟放了个制冷机似的，这饭还怎么吃？咱们聊得热火朝天，他在那儿冷冰冰地来一句‘食不言寝不语’，多扫兴啊！让他自己享受‘仙气’去。对吧，清和？”
沈清和暗了暗眸色，然后抬起头微笑着表示赞同：“江屿喜欢安静，我们这边确实有点吵。而且，他可能更习惯一个人。强行邀请，反而会让他不自在。”
林未晞点了点头，没再坚持，但吃饭的速度却不自觉地慢了下来，眼角的余光总是忍不住瞥向那个独自坐在窗边的身影。江屿吃得很安静，动作斯文，甚至有些过于规整。他低头看着那碗馄饨，用勺子轻轻搅动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开吃，像是在观察，又像是在……犹豫？
就在这时，食堂的工作人员推着加餐车经过，热情地给每桌还没吃完的同学免费加了一小碟开胃的凉拌菜，说是今天新推出的试吃品。
“同学，尝尝新菜，给点意见哈！”工作人员也给江屿那桌放了一碟。
那碟凉拌菜看起来十分爽口，翠绿的黄瓜丝、橙色的胡萝卜丝，上面还撒着些许蒜末和亮晶晶的油泼辣子，引人食欲。
江屿的目光落在那碟凉拌菜上，停顿了几秒。然后，林未晞看到他做了一个非常细微、却极其反常的动作——他用筷子的尾端，极其小心地，几乎是带着一种下意识的嫌弃，拨开了凉拌菜最上面一层覆盖着的、切成极细的姜末。
他的动作很快，很轻，但那瞬间他脸上闪过的、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抗拒或者不适的表情，却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林未晞。
他不吃姜？
这个发现让林未晞感到一种莫名的惊奇。他忍不住低声对旁边的两人说：“你们看……江屿他，好像不吃姜？”
许墨正埋头苦干，闻言抬起头，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哪儿呢？姜？哦……好像是啊，他把姜末拨拉到一边了。嘿！真新鲜！江大学神居然挑食？我还以为他连沙子都能消化然后分析出矿物成分呢！”
沈清和也观察到了，微笑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口味偏好，很正常。不过，能看到江屿这样的一面，确实挺难得的。这属于非公开信息。”
这个认知让林未晞的心底泛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他低下头，掩饰住嘴角忍不住上扬的弧度，心里却像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秘密。原来，无所不能的江大学神，也有这样普通人的小习惯。
江屿最终没有动那碟凉拌菜，只是安静地吃完了那碗清汤馄饨，然后端起几乎没动过的凉拌菜碟子和空碗，起身送到了餐具回收处，动作依旧一丝不苟。
离开食堂前，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林未晞他们这一桌，与林未晞好奇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遇。
林未晞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心跳漏了一拍，有种窥探别人秘密被当场抓包的心虚感。
江屿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转身离开了食堂，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口的光影里。
“啧，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愧是学神，吃个饭都跟完成实验报告似的，精准，高效，毫无感情。”许墨看着他的背影，摇头晃脑地评价，然后凑近林未晞，挤眉弄眼地说，“不过未晞，你可以啊，观察得够仔细的，连人家不吃姜都发现了？你这关注点很特别嘛！”
林未晞耳根一热，连忙解释：“我就是……刚好看到了，他动作挺明显的。”
沈清和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未晞一眼，用力的攥了下筷子瞬息之间又松开了，没说什么，只是拿出手机，似乎想查一下什么。就在这时，一只大手突然按在了沈清和的手机屏幕上。
“同学，食堂规定，用餐时间禁止使用手机。”一位表情严肃的执勤老师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桌旁。
沈清和愣了一下，推了推眼镜，试图解释：“老师，我只是想查一个单词……”
“规定就是规定，没有例外。手机先交给我，放学后到教务处领。”老师语气不容置疑。
许墨哀嚎一声：“清和！你这也太倒霉了吧！”
沈清和无奈，只好乖乖交出了手机，脸上写满了郁闷：“我的资料……还在里面。”
“没事没事，放学我陪你去取！”许墨拍拍胸脯。
这个小插曲冲淡了刚才关于江屿的讨论。下午自习课的时候，林未晞的心思总是飘向旁边那个空着的位置。
江屿下午请了假，据说是去参加一个什么科创项目的答辩。教室里安静得出奇。
林未晞做完一套数学卷子，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目光落在江屿整洁的桌面上。他想起许墨那句“观察得够仔细的”，脸上有点发烫。他拿出自己的手机，鬼使神差地在备忘录输入了“不吃姜”三个字。
他看着屏幕，脑海里浮现出江屿那个小心翼翼的动作，嘴角又一次忍不住弯了起来。这个秘密，像一颗被悄悄藏起来的糖果，带着一点甜丝丝的、独属于他的味道。
放学时，天空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很快就连成了雨幕。
许墨一边抱怨这鬼天气，一边拉着沈清和冲向教务处取手机。林未晞没带伞，只好在教学楼门口等着雨小一些。
回到304宿舍时，两人都淋湿了些许。许墨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还在吐槽沈清和手机被没收的事。“清和，你说你，啥时候查单词不行，非赶在食堂查？”
沈清和无奈地叹了口气：“是我疏忽了。幸好手机拿回来了。”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推开了。三人惊讶地看到，江屿站在门口，肩头有些湿漉，手里拎着一个简约的旅行袋。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
“江屿？你怎么来了？”许墨最先叫出声，“这大雨天的，你不是回家了吗？”
江屿走进来，将旅行袋放在他那张几乎没怎么用过的书桌旁，语气平淡：“项目答辩结束晚了，雨太大，不方便回去。”他言简意赅地解释了原因，然后看向自己的床铺，“今晚住这里。”
这简直是继食堂事件后的又一爆炸性新闻！江屿居然要留宿宿舍！
许墨张大了嘴巴，半天才合上：“我……我去！今天是什么日子？江大学神不仅下凡吃了食堂，还要留宿人间了？”
沈清和也推了推眼镜，表示惊讶，但很快恢复了镇定：“欢迎。你的床铺一直空着，都是灰，可能需要简单收拾一下。”
林未晞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加快了。他看着江屿开始整理他那张积了薄灰的床铺，动作依旧有条不紊。宿舍里因为他的突然入住，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的不同。
晚上，熄灯后，宿舍陷入黑暗。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四个人各怀心事地躺在各自的床上。
许墨憋不住话，在黑暗里小声开口：“诶，我说，江屿，你晚上睡觉不打呼噜吧？别影响我明天比赛状态。”
对面床上传来江屿平静的声音：“不打。”
“哦，那就好。”许墨顿了顿，又好奇地问，“那你今天答辩怎么样？肯定又是碾压全场吧？”
“还行。”江屿的回答依旧简短。
沈清和也加入了话题，声音温和：“是哪个领域的项目？”
“人工智能，图像识别优化。”江屿难得地多说了几个字。
林未晞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在黑暗和雨声的掩护下，他感觉江屿似乎比平时更容易接近一点点。虽然对话依旧简洁，但这已经是破天荒的宿舍夜谈了。
“厉害厉害！”许墨赞叹道，然后打了个哈欠，“不行了，顶不住了，明天还要早起训练，我先睡了。各位晚安！”
沈清和也轻声道了晚安。
宿舍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的雨声。林未晞侧躺着，面向江屿床铺的方向。黑暗中，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他想起今天的食堂，想起那个拨开姜末的动作，想起他现在就睡在离自己不到三米远的地方……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
这座孤岛，似乎真的……靠近了一点。虽然依旧隔着海水，但至少，今夜，他在视线可及的范围之内。林未晞带着这个念头，在渐渐变小的雨声中，慢慢进入了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