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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发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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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才中学的秋季运动会，是沉闷学习生活中一抹浓烈的色彩。操场看台上人声鼎沸，加油声、呐喊声、广播稿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汗水、阳光和青春躁动的气息。
林未晞作为班里的宣传委员，负责撰写和递送广播稿，穿梭在喧闹的人群和相对安静的广播站之间。
他习惯性地带着温和的笑容，为每一个参赛的同学加油鼓劲，及时递上矿泉水，安抚失利同学的情绪。看到同班女生跑完800米虚脱的样子，他立刻上前和另一个同学一起搀扶她到阴凉处休息，递上早就准备好的温水和巧克力。
“未晞，你真是太贴心了！以后谁当你女朋友肯定幸福死了！”女生喘着气，半开玩笑地由衷感谢。
林未晞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别瞎说，没事就好。” 这种照顾他人、维系集体温暖的行为，对他而言几乎是本能，是他“情感锚点”角色的自然延伸。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周围人的情绪需求，并下意识地去满足，这让他获得价值感，也……暂时掩盖了某种自身深处正在悄然滋生的、令他不安的波澜。
当男子4x400米接力决赛即将开始时，操场上的气氛达到了高潮。这是班级荣誉之战，许墨跑关键的第二棒。全班同学几乎都涌到了跑道旁边加油。
林未晞也挤在人群最前面，手里攥着一瓶水，准备随时接应。发令枪响，运动员们如离弦之箭冲出。交接棒顺利，许墨拼尽全力追赶，看台上的呐喊声震耳欲聋。就在许墨将接力棒递出的瞬间，他因为过度发力，冲过终点后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林未晞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冲进跑道。然而，有人比他更快。一道熟悉的白影闪过——是江屿。他不知何时站在了交接区附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伸手，稳稳地扶住了许墨的胳膊，帮他缓冲了冲力，避免了摔倒。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扶稳后，他立刻松开了手，表情依旧平淡，仿佛只是顺手扶了一下路边的栏杆。然后，他的目光便追随着接下最后一棒、正在全力冲刺的同学，眼神专注，阳光下，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
那一刻，林未晞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咚”地一声，重重地跳了一下，声音大得仿佛能盖过全场的喧嚣。他的目光无法从江屿身上移开。
那个简单的搀扶动作，在他做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冷静可靠的力量感。而那个侧脸，在激烈的运动场边，竟显得有种别样的……生动与吸引力。
一种陌生的、汹涌的热流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林未晞的全身，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耳根灼热。他为什么会注意到江屿鼻尖的汗珠？为什么会觉得他扶人的动作好看？这种远超正常同学关注的、带着强烈审美意味和生理反应的凝视，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慌意乱。
“未晞！水！”许墨喘着粗气，被其他同学簇拥着走过来，打断了他的出神。
林未晞猛地回过神，慌忙把水递过去，掩饰性地低下头，不敢再看江屿的方向。他感到一种近乎羞耻的慌乱，仿佛刚才那个隐秘的、过分专注的凝视被人窥破了一般。
“哇！刚才吓死我了！多亏老江扶那一下！”许墨灌了几口水，心有余悸地说，然后用力拍了拍旁边江屿的肩膀，“谢了啊，兄弟！够意思！”
江屿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追随着赛场。
这时，沈清和也走了过来，他刚才在看台高处负责拍照。他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容，将一瓶水递给林未晞：“未晞，你也忙了半天了，喝点水。”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林未晞依旧泛着红晕的脸颊，又看了一眼旁边神色冷淡的江屿，镜片后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笑意似乎并未完全抵达眼底。
“谢谢。”林未晞接过水，并没有喝，他此刻心绪纷乱，毫无渴意。
沈清和却继续微笑着，语气温和如常，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旁边的江屿也能隐约听到：“未晞就是这样，总是最先注意到谁需要帮助。不过，看来这次江屿动作更快。”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随口的感慨，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林未晞一下，让他刚刚平复些许的心跳又紊乱起来。沈清和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接力赛他们班最终得了第二。大家虽有遗憾，但更多的是对运动员拼搏精神的赞扬。人群开始散去，林未晞却站在原地，有些魂不守舍地收拾着同学们留下的空水瓶和衣物。
“林未晞，”一个平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的笔。”
林未晞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江屿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他刚才匆忙间掉在地上的广播用圆珠笔。他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刚才赛场上那个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
“谢……谢谢。”林未晞接过笔，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江屿微凉的指尖，像被微弱的电流刺了一下，他迅速缩回手，心跳如擂鼓。他不敢看江屿的眼睛，视线飘忽地落在他衬衫的第二颗纽扣上。
“嗯。”江屿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转身就走开了。
看着那个挺拔冷漠的背影，林未晞心里乱成一团。为什么只是递一支笔，靠近一点，就会这样心跳失序？为什么会对一个同性，产生这种……难以言喻的注意力倾斜和生理性的紧张？
这种认知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他脑海里炸开。他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对江屿是好奇，是欣赏，是想要靠近那座孤岛的探索欲。但刚才那一刻汹涌而来的、带着明显生理反应的情绪，根本无法用那些理由来解释。
他不是第一次欣赏同性。他欣赏沈清和的儒雅，欣赏许墨的阳光，但那和面对江屿时的感觉完全不同。这种心跳加速、脸颊发烫、视线无法移开的感觉，更像……更像他初中时懵懂地对隔壁班那个会弹钢琴的文艺委员有过的好感。只是，这次的对象，换成了江屿。一个男生。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恐慌和迷茫。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回忆，自己过去是否对别的男生有过类似的感觉？答案是否定的。唯有江屿，是那个例外，那个让他方寸大乱的意外。
晚自习的时候，林未晞完全无法集中精神。摊开的数学题集上的符号像是扭曲的蝌蚪，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偷偷用余光瞥向旁边的江屿。
江屿正专注地解着一道复杂的物理题，台灯的光线勾勒出他低垂的眉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构成一种冷静而专注的性感。林未晞的心跳又不争气地漏了一拍，他赶紧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这是……喜欢上江屿了？
喜欢上一个男生？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和孤独。他从未认真思考过自己的性取向。在周围大多数同学开始对异性产生朦胧好感、私下传阅言情小说的时候，他更多的是沉浸在书本和艺术里，或者忙于协调朋友关系，扮演好“情绪港湾”的角色。他默认自己将来也会像大多数人一样，恋爱，结婚，组建家庭。可现在……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江屿在黑暗中低声说“雨停了”的样子；他递来小纸条时微红的耳根；实验课上他靠近时清冽的气息；阳光下他扶住许墨时冷静的侧脸……每一个画面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吸引力。
一种巨大的、陌生的渴望悄然滋生——想要更靠近他，想要了解他冰冷外表下更多的秘密，想要……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能映出自己的影子。这种渴望强烈而具体，带着青春的灼热与笨拙。
这种渴望让他感到害怕。这不对。这和他认知里的“正常”不一样。这会不会是某种错觉？是因为江屿太特别，自己把对强者的崇拜和好奇混淆了？他试图用理性分析来压制这陌生的情感，却发现所有的逻辑在那种真切的心动面前都苍白无力。
“未晞，这道题你怎么看？”前排一个女生转过头，小声问他一道英语语法题。
林未晞猛地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接过练习册。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调动起惯有的耐心和细致，开始给对方讲解。讲解的过程中，他依然是那个温和、清晰、善于引导的林未晞，那个对同学下意识好的林未晞。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惯常的“付出”行为，才能暂时找回一点对自我的掌控感。
女生听懂后，感激地朝他笑了笑：“谢谢你未晞，你讲得好清楚，我一下就懂了！你人真好！”
看着对方真诚的笑容，林未晞心里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种对他人自然而然的善意和帮助，是他的舒适区，是他确认自我价值的方式。可为什么，当对象换成江屿时，一切就变得如此混乱和……不可控？他对江屿的“好”，似乎掺杂了太多超出常规的东西，那种想要靠近的冲动，带着隐秘的渴望和巨大的不安，与他平日里纯粹利他的行为截然不同。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林未晞几乎是逃也似的收拾好东西。他不敢再看江屿，率先走出了教室。秋夜的凉风吹在脸上，稍稍缓解了他脸颊的烫意，却吹不散心中的纷乱。
回到宿舍，许墨还在兴奋地复盘白天的比赛，沈清和安静地听着，偶尔插话点评几句，目光却不时落在心神不宁的林未晞身上。
“未晞，你今天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累着了？”沈清和递给他一个洗好的苹果，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
“没事，可能就是有点吵，头有点晕。”林未晞接过苹果，勉强笑了笑，找了个借口。他无法说出真相。
沈清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轻轻推了推眼镜，温和地说：“嗯，运动会是挺耗精神的。早点休息吧。” 他的体贴此刻却让林未晞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自己的秘密暴露在那双过于清澈理智的眼睛下。
林未晞躺上床，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全是江屿的样子。冷漠的，专注的，偶尔流露出一丝难以捕捉情绪的……各种样子的江屿。而沈清和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也在他脑海里交替出现。
“我好像……真的有点不对劲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种对同性情愫的萌芽，让他感到孤独和害怕。他无法对任何人言说，即使是许墨和沈清和。他害怕看到异样的眼光，害怕打破现在拥有的一切。
可是，那种面对江屿时无法抑制的心动，又是如此真实而强烈，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理性告诉他这可能是条艰难甚至不被理解的路，但情感上，那种吸引力却带着致命的诱惑。
这一夜，林未晞失眠了。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江屿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普通同学甚至朋友的界限。那种莫名其妙的、不可控的吸引力，指向了一个他从未想过，也尚未准备好面对的方向。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黑暗中投下一道微弱的光痕。林未晞望着那道微光，心里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对自我认同的挣扎，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那份独特吸引力的隐秘沉溺与悸动。
这座孤岛，他或许从一开始，就想错了靠近的方式。他想要的，可能不仅仅是靠近，而是……登陆。而这个认知，如同夜航中突然出现的灯塔，光芒强烈，却照见了前方布满暗礁的、未知的海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