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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夜雨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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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剑台的风波，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青霄派弟子们心中漾开了层层涟漪，但表面之上，却迅速归于平静。唯有几位身处漩涡中心的人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沈清弦依旧是那个完美无瑕的首席弟子。他处理事务一丝不苟，指导师弟师妹耐心严谨，仿佛试剑台上那瞬间的失态与随之而来的凌厉爆发，都只是众人的幻觉。只是，他周身的气息似乎比以往更加冰冷，那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几乎凝成了实质。
谢云澜则安分了几日，但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却愈发炽亮。他不再于公开场合刻意接近沈清弦，却总能在各种“巧合”的时间与地点，“偶遇”那位清冷如雪的师兄。
例如在晨课必经的回廊，他会抱剑倚柱，懒洋洋地招呼：“师兄，早啊。”换来的是沈清弦目不斜视的一个点头，和擦肩而过时带起的微寒气流。
又例如在藏书阁，他会“恰好”需要查阅沈清弦正在翻阅的那本孤本剑谱，凑过头去，指着某一处艰涩的注解，语气诚恳：“师兄，此处云澜不甚明了，还请师兄指点。”呼吸几乎要拂过沈清弦的侧颈。
沈清弦的回应，永远是公事公办的解答，言简意赅，解答完毕便合上书册，起身离开，不留一丝多余的缝隙。只是那微微加快的步伐，和偶尔在谢云澜靠得过近时，骤然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这一切，都落在了高座之上的墨渊眼中。他指节敲打着紫檀木的扶手，眼神阴鸷。谢云澜的“小动作”在他看来拙劣而碍眼，而沈清弦那看似无懈可击的克制，反而更让他心生警惕。完美的冰面之下，往往涌动着危险的暗流。他绝不允许自己最寄予厚望的继承人，步上那条为情所困、自毁前程的歧路。
山雨欲来的压抑，终于在几日后被一道紧急传讯打破。
“报——！”
一名外门弟子衣衫染血，踉跄冲入大殿，跪地急禀：“掌门，各位长老！山下百里外的清河镇，有妖物作祟，已伤十数人性命，镇民惶恐，求我青霄派施以援手！”
殿内顿时一静。
端坐上首的掌门，目光扫过下方：“妖物祸乱苍生，我青霄派责无旁贷。清弦。”
“弟子在。”沈清弦越众而出，躬身应道。
“命你即刻带队，前往清河镇查明真相，诛灭妖物，安抚百姓。”
“是。”
就在沈清弦领命，欲要转身点选人手之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掌门，弟子谢云澜愿随师兄一同前往，斩妖除魔，护卫一方！”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出列的蓝衣少年。掌门抚须，看向沈清弦：“清弦，你意下如何？”
沈清弦身形微顿，没有回头看谢云澜，只是垂眸道：“谢师弟剑法精妙，有他相助，此行把握更大。”
“好！”掌门点头，“那便由你二人同去，再点五名得力弟子，即刻出发！”
“谨遵掌门令！”
……
下山的路上，气氛微妙。
五名随行弟子跟在后方，窃窃私语，目光不时好奇地在前方那两个身影上打转。首席师兄沈清弦步履沉稳，目不斜视，仿佛身边跟着的只是一团空气。而谢云澜则显得轻松惬意，甚至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沿途的山景，只是那目光，总会不着痕迹地飘向身旁之人的侧脸。
“师兄，”行至一处僻静山道，谢云澜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那日试剑台，是云澜孟浪了，师兄勿怪。”
沈清弦脚步未停，声音平淡无波：“同门切磋，点到即止，何怪之有。”
“那师兄为何这几日……”谢云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换了个说法，“听闻清河镇依山傍水，景致颇佳，办完正事，或许可以稍作停留，领略一番风土人情？”
“任务要紧，不得延误。”沈清弦的回答硬邦邦，不留丝毫余地。
谢云澜摸了摸鼻子，也不气馁，自顾自地说道：“我小时候好像在南边类似的镇子住过，记得下雨天，躲在廊下听雨声，看雨水从屋檐滴落，连成线……还有人会哼很好听的歌谣，只是调子记不清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追忆的朦胧，像是在对沈清弦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沈清弦依旧没有回应，只是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天色不知不觉阴沉下来，浓重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汇聚，压得人喘不过气。山风也变得急促，带着湿冷的土腥气。
“要下雨了。”一名弟子抬头望天，担忧道。
沈清弦蹙眉，加快脚步：“前方寻一处避雨所在。”
运气不算太坏，前行不过二里，在山道拐弯处，发现了一座废弃的山神庙。庙宇残破，门扉歪斜，蛛网遍布，但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屋顶。
众人刚踏入庙门，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顷刻间，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雨幕，伴随着轰隆的雷声与闪烁的电光。
庙内空间不大，积满了灰尘。几名弟子手脚麻利地清理出一块干净地方，生起一堆篝火。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驱散了几分阴暗和寒意，也将众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摇曳不定。
沈清弦选了离火堆稍远的一处角落，靠墙闭目养神，姿态依旧挺拔，却难掩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雨水带来的湿气，似乎也浸透了他的衣衫，让他感觉有些不适。
谢云澜坐在火堆旁，拨弄着柴火，目光却时不时飘向那个角落里的身影。
夜渐深，雨势未歇。除了值守的弟子，其他人渐渐抵不住困意，各自寻了地方睡去。庙内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哔剥声和窗外连绵的雨声。
忽然，一阵压抑的、低低的咳嗽声从角落传来。
沈清弦眉头紧锁，似乎睡得极不安稳，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谢云澜瞬间警觉起来。他悄然起身，走到沈清弦身边，借着跳跃的火光，发现对方脸色苍白，唇色也失了往日的淡绯。
“师兄？”他低声唤道，没有回应。
他伸出手，想要探探沈清弦的额头，却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了手腕！
沈清弦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眸子里带着一丝被惊扰的凌厉与防备，但在看清是谢云澜后，那凌厉又迅速褪去，只余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他松开手，声音沙哑：“……无事。”
“你受了寒气？”谢云澜肯定地说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他想起沈清弦白日里似乎被雨水打湿了肩背，以师兄那般克制的性子，定然不会主动运功驱寒，硬扛着到了这里。
沈清弦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小恙，无妨。”
谢云澜却不理会他的拒绝，转身从自己的行囊中取出一个皮质水囊，又拿出一块干净的布巾。他拔开塞子，一股清冽的酒香弥漫开来。他将布巾用酒液浸湿，然后不由分说地拉过沈清弦一直垂在身侧、微微发颤的左手。
沈清弦身体一僵，下意识想要抽回，却被谢云澜更紧地握住。
“别动。”谢云澜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罕见的、不容反驳的力度。他低着头，动作却异常轻柔，用浸了酒的布巾，仔细擦拭着沈清弦的手掌、指缝，尤其是虎口处因为白日握剑太久而微微泛红的地方。酒液的清凉和对方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来一种陌生而奇异的触感。
沈清弦僵在原地，竟一时忘了挣脱。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指腹的薄茧，和那小心翼翼又无比专注的动作。火光在那张近在咫尺的、年轻而认真的脸庞上跳跃，长长的睫毛投下小片阴影。
“小时候不小心弄伤，家里……大概是这样处理的。”谢云澜一边擦拭，一边低声说着，像是解释，又像是无意识的呓语，“虽然记不清太多事，但这个，好像一直没忘。”
擦拭完毕，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倒出些许莹白的药膏，均匀地涂抹在沈清弦的掌心，然后用指腹缓缓推开，揉按着那些紧绷的肌肉。那药膏带着清雅的兰草香气，渗入肌肤，带来温润的舒适感。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松开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望着庙门外无尽的雨幕，用一种近乎哼唱的、模糊不清的调子，低低地吟唱起来。那调子古朴而悠远，带着淡淡的忧伤，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从记忆的深处流淌而出。
沈清弦怔怔地看着他，看着火光下对方柔和的侧脸线条，听着那不成调的、却莫名牵动人心的歌谣，掌心残留着对方的温度和药膏的清凉，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的情绪在他素来平静的心湖里汹涌着，冲撞着那坚冰筑起的堤坝。
他应该立刻抽回手，应该冷声斥责他的无礼，应该……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闭上了眼睛，浓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仿佛默认了这份越界的关怀。唯有那被谢云澜握在掌中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泄露了他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的风暴。
而在庙宇另一端的阴影里，一名负责值守的弟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与复杂，随即又迅速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
翌日清晨，雨过天晴。
空气清新得发甜，树叶被雨水洗得碧绿透亮。
沈清弦率先醒来，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靛蓝色的外衫——是谢云澜的。而谢云澜本人，则靠着另一边的墙壁，似乎睡得正沉。
沈清弦看着那件外衫，眼神复杂。他沉默地将其叠好，放在谢云澜身边，动作轻缓，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当他转身走向庙外，安排今日行程时，谢云澜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看着那被叠放整齐的外衫，嘴角勾起一抹得逞般的、浅浅的笑意。
队伍再次出发，向着清河镇方向行去。
没有人注意到，在谢云澜整理行装时，他习惯性检查的行李中，多出了几瓶并非他自行准备的、品相极佳的驱寒固元的丹药。
更没有人知道，昨夜山神庙中那短暂的一幕，以及沈清弦下意识回护的姿态，已化作一道无声的信息，被一只悄然放出的纸鹤，携带着，飞向了青霄山，飞向了那座森严的戒律堂。
山雨已歇，但真正的风雨，或许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