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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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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像一位技艺高超的画家,用细腻的笔触悄然改变了世界的色调。天空不再是夏日那般灼热的蔚蓝,而是呈现出一种更高远、更清透的浅青色,如同上好的青瓷。几缕纤云如烟似雾,漫无目的地漂浮着。阳光变得温和而澄澈,不再带有侵略性的炙烤,而是慷慨地洒下金辉,透过开始微微泛黄的香樟树叶,在尚带余温的土地上投下斑驳晃动、明明暗暗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初秋特有的、微凉而干燥的气息,混合着枯萎草木的淡香、泥土的芬芳,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桂花甜香,构成一种复杂而令人心安的季节信号。
高中开学第一天,隋玉站在家门口,看着身边穿着与自己同款蓝白校服的隋清玄,心中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是一种混杂着欣慰、期待,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这初秋天气般微凉的怅惘。校服穿在清玄身上略显宽松,更衬得他身形清瘦,脖颈纤细,锁骨在敞开的领口处若隐若现。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身上跳跃,将他本就白皙的皮肤映得近乎透明,甚至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隋玉默默地想,这所新的学校,这全新的、充满可能性的环境,以及那么多与他年龄相仿、朝气蓬勃的同窗,应该会像这秋日的阳光和微风一样,逐渐驱散弟弟身上那种过于封闭、过于依赖的阴霾,为他打开一扇窗,引他走向一个更健康、更广阔、也更……“正常”的天地。他渴望看到弟弟脸上能有多一些属于这个年纪的、轻松真心的笑容,而不是那种只对他绽放的、带着沉沉依赖的微弱笑意。
最初的两三周,一切似乎正朝着隋玉所期望的方向,缓慢而积极地进行着。隋清玄虽然依旧沉默寡言,像是将自己包裹在一层无形的薄膜里,但至少每天会按时上学、放学,脸上没有显露出明显的排斥或不适。偶尔在晚餐桌上,当华月关切地问起,或者隋玉状似无意地将话题引向学校生活时,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缄默,也会简略地、用词节俭地提及班级里新来的那位说话风趣的历史老师,或者某次化学课上因为操作不当而引起的小小骚动,又或者是体育课上新学的、让他有些手忙脚乱的球类运动。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但至少,他愿意分享了。隋玉听着,心中那根因长久担忧而一直紧绷的弦,似乎稍稍松弛了一些,一丝欣慰的暖流悄然流淌。或许,离开那个过于熟悉、容易让他产生依赖的环境,对清玄而言,真的是一剂良药。
然而,命运的转折,往往发生在最看似平静的时刻。
那是一个周五的下午,天空是那种洗过的、干净的蓝色。隋玉和篮球队的队友们在操场上尽情挥洒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汗水,带着一身蒸腾的热气、畅快淋漓的疲惫以及少年人特有的喧闹笑声,三三两两地穿过红色的塑胶跑道,准备返回教学楼。秋日的夕阳斜挂在西边,光线变得愈发醇厚温柔,将他们的影子在身后拉得长长的,如同忠诚的追随者。金色的光芒给操场上的一切——绿色的草皮、红色的跑道、奔跑的身影——都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怀旧的滤镜。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瞥见了操场边缘那棵高大梧桐树下,那个熟悉得如同他自身影子般的身影。
隋清玄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微微仰着头,目光似乎落在梧桐树那些已经开始被秋意染上浅黄边缘的宽大叶片上。夕阳的光线从他侧后方打来,勾勒出他清晰而干净利落的脸部线条,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他安静地置身于操场隐约传来的喧闹之外,周身弥漫着一种与周遭青春活力格格不入的、近乎遗世独立的静谧感。
隋玉嘴角刚下意识地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准备开口喊他,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因为他看见,一个扎着利落马尾辫、面容清秀、同样穿着蓝白校服的女生,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羞涩与紧张交织的红晕,双手紧紧捏着一个粉色的、方方正正的信封,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小跑着到了清玄面前,怯生生地,将那个信封递到了他眼前。
隋玉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仿佛被无形的钉子牢牢固定。他几乎是本能地侧身一缩,将自己隐藏在一旁篮球架投下的、狭长的阴影里。心脏,毫无预兆地加快了跳动,咚咚咚地敲击着胸腔,声音大得他怀疑周围的人都能听见。他认出那个女生,是清玄班上的文艺委员,叫林晓瑜,一个据说性格开朗、笑容很甜、在班级里人缘不错的女孩。
他看见清玄明显地怔了一下,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扰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的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几乎要戳到他胸口的粉色物件,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拉长、凝固。隋玉的心不由自主地微微揪紧,他几乎能预见到弟弟接下来可能会露出的、那种他再熟悉不过的、冰冷漠然、足以将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他担心,那份不近人情的拒绝,会像一盆冷水,狠狠浇熄这个女孩眼中此刻燃烧着的、勇敢而脆弱的火焰。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完全出乎了隋玉的预料。在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停顿之后,隋清玄抬起了他那只总是显得过分苍白的手,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甚至有些僵硬,但最终还是接过了那个粉色的信封。并且,他抬起眼,对着因紧张而屏住呼吸的林晓瑜,几不可见地、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女孩脸上的表情,如同阴霾的天空骤然放晴,春花刹那间漫山遍野地绽放,眼睛里闪烁起明亮得惊人的光彩。她似乎飞快地、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什么也许是“谢谢”,也许是“请你看一下”,然后,像一只终于完成了危险任务、受惊的小鹿,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跑开了,校服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青春洋溢的、短暂的弧线。
隋玉依旧站在原地,隐在阴影里,像一个沉默的旁观者。他看着弟弟独自一人留在那棵梧桐树下,低着头,长久地凝视着手中那个与他周身清冷气质格格不入的粉色信封,仿佛那是什么难以解读的古老符文,久久没有动作。夕阳的金辉将他整个人温柔地笼罩起来,在他周身形成一圈朦胧的光晕,画面美好得近乎不真实,却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
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如同混杂的溪流,在隋玉心中翻涌、交织。一方面,他确实为清玄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直接、冷漠地拒绝对方,而是愿意尝试着去接受、去进行一种看似“正常”的社交互动,而感到一种由衷的、近乎老父亲般的欣慰和高兴;他看到了弟弟身上一种微小的、但确实存在的、向“外”打开的可能性。可另一方面,一种微妙的、连他自己都未曾仔细分辨、或者说不愿去深究的失落感,像初秋夜晚悄然渗入窗缝的凉风,悄无声息地漫上心头,盘旋不散——弟弟……他似乎真的开始吸引别人的目光了,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他时时刻刻护在羽翼之下、眼里只有他的孩子。他正在步入一个全新的、拥有他自己的同龄人的世界,或许,也会开始拥有一些……不愿、或者不能再与他这个哥哥分享的秘密和心事。
他没有上前,也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独自离开,将刚才的一切一起留在了身后那片越来越浓的夕阳光辉里。他并不知道,就在他转身挪动脚步的刹那,隋清玄仿佛心有灵犀般,猛地偏过头,目光精准如箭,直直地投向了他刚才藏身的篮球架方向。那里已然空无一人,但隋清玄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快消散、却带着某种计谋得逞般满足意味的弧度。哥哥看见了!他一定看见了!看见自己“听话”地、按照他期望的“友好”方式,接受了同学的东西!他一定会觉得自己有在努力变得“合群”,努力遵循他的教导吧?隋清玄心里涌起一阵幼稚的、扭曲的喜悦,仿佛完成了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并且确信唯一的观众已经收到了他想要传递的信息。
是夜,月华如水,温柔地浸没了整个城市。银白色的光辉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流淌进隋玉的房间,在地板上形成一道清晰的、如同溪流般的光带。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白天操场上的那一幕,如同烙印般深刻,又像是循环播放的无声电影,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慢放。那个粉色的信封,像一根轻柔却执拗的羽毛,不断搔刮着他的心绪,带来一种挥之不去的、痒痒的、又带着点酸涩的异样感。
犹豫、挣扎、最终还是被那份作为兄长的责任感和潜藏的好奇心战胜。他掀开被子,起身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走廊里一片死寂,只有老旧钟表发出的、规律的滴答声,以及他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他像个小偷般,屏住呼吸,轻轻拧开隋清玄房间的门把,侧身溜了进去。
房间里弥漫着弟弟身上特有的、淡淡的干净气息,混合着一点墨水和纸张的味道。弟弟似乎已经睡熟,面向墙壁,呼吸平稳而悠长,规律的起伏着。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水银般的皎洁月光,隋玉一眼就看到了书桌上那个异常显眼的粉色信封。它没有被小心收藏,也没有被随意丢弃,只是那么坦然地、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似的,被放在一叠厚厚的理科参考书之上,在清冷的月光下,那抹粉色显得格外刺眼,也格外……暧昧。
他鬼使神差地走近,脚步轻得如同猫科动物。指尖微颤地拿起那个信封。触手是纸张特有的、微凉而细腻的质感。信封没有封口,仿佛在无声地邀请着阅读。面上,一行清秀工整、明显属于女孩子的字迹,在月光下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你像秋天的风,吹皱了我一池的静谧。”
果然……是情书。
隋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又酸又胀,一种难以名状的滋味迅速弥漫开来。一种“吾家有弟初长成”的欣慰感慨,让他一时有些失神,站在原地,握着那封信,仿佛石化了一般。半晌,他才如梦初醒,小心地将信封按原样放好,每一个动作都极力控制着幅度,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或者留下任何他来过的痕迹。然后,他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他同样不知道,在他关上房门、发出那一声轻微“咔哒”声的瞬间,床上那个“熟睡”的身影,悄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哪有半分睡意?只有一片冰凉的、如同窗外月色的清明和一种压抑着的、火热的期待。隋清玄竖着耳朵,仔细聆听着哥哥离开的、细微到几乎不可闻的脚步声,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他的心脏才开始在胸腔里激动地、如同擂鼓般狂跳起来!哥哥果然进来了!他果然在意!他看到了那封情书!他拿起来了!他是不是……在不安?是不是在吃醋?是不是终于隐约地意识到,我也可能会被别人的目光注视,可能会……“离开”他?
这个认知,像是最甜美的毒药,瞬间流遍隋清玄的四肢百骸,带来一阵战栗般的欢愉。他沉浸在一种扭曲的满足感里,晚上,他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色彩斑斓的、甚至带着些许羞涩的梦。梦里没有阴霾与偏执,没有那些纠缠他的黑暗念头,只有和煦得如同春日般的阳光、无边无际盛放的繁花,以及哥哥温柔专注的、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悸动与占有欲的、只落在他一人身上的目光。
然而,现实中的隋玉,思绪却走向了完全不同的、更为现实和担忧的方向。他开始冷静下来,认真而细致地分析:弟弟收到情书,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标志着他的确进入了青春期情感萌动的阶段。那个林晓瑜同学,看起来是个活泼善良、品行不错的女孩,在班级里风评也很好。或许……这并非一件坏事?或许,她可以成为一个积极的推动力,一个温和的引路人,帮助清玄更好地打开心扉,学习如何与同龄人,尤其是异性,建立健康、正常、友好的关系?他最大的担忧在于,清玄因为过去的那些创伤、他本身过于内向封闭的性格,以及那份不正常的、过于沉重的依恋,在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陌生的好感时,会感到困惑、不知所措,甚至可能产生错误的认知和极端的排斥心理,从而非但不能改善,反而会加重他的社交障碍和情感认知的扭曲。
这个理智的、充满担忧的分析,最终使他做出决定,接下来的几天,隋玉陷入了深思熟虑。他利用自己在学生会的一点便利和人脉,几经辗转,终于小心翼翼地加上了林晓瑜的微信。他反复斟酌着每一条信息的用词,委婉地向对方说明隋清玄性格比较特殊、内向敏感,希望她能以朋友的身份,平常心、自然地多带动他参与一些集体活动,或者在小组合作时多关照他一下,目的是让他能感受到集体的温暖,逐渐变得更开朗、更容易融入一些。
林晓瑜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孩,虽然对于隋玉的突然联系感到有些意外,但很快便理解了这份兄长的心意,并表示自己作为同学,会很乐意帮忙,也会注意方式方法,不让隋清玄感到压力。两人的交流,始终保持着礼貌和适当的距离,所有话题都紧紧围绕着如何更好地帮助隋清玄适应环境这个核心,没有任何逾越的言辞。
然而,命运的齿轮,偏偏就在这里,因为一个极其偶然的意外,发生了致命的错位。
一个周五的下午,学校因临时安排的教师培训会议,出人意料地提前放了学。隋清玄回到安静的家,发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突然故障,无法开机,屏幕一片漆黑。想起周末还有需要查阅资料的作业,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隋玉的房间,想暂时借用哥哥的电脑。
隋玉的电脑没有设置密码,屏幕亮起,直接停留在桌面状态。隋清玄移动鼠标,正准备打开浏览器,屏幕右下角,一个熟悉的微信头像突然闪烁起来,弹出了一条新消息预览。
那头像,正是那个递给他粉色信封的林晓瑜。
一种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预感,瞬间攫住了隋清玄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他几乎是颤抖着手,不受控制地点开了那个闪烁的图标。
聊天记录清晰地、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眼前。前面的对话,还能看到哥哥在向对方耐心解释自己的情况,语气温和有礼,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请托。隋清玄的心一点点下沉,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但他尚能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冷静,告诉自己,这或许只是哥哥出于关心……
然而,当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最后那几条信息,尤其是最后那简短得可怕的交流时,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逆流、冻结!
隋玉(最后一条):“他真的只是不太会表达,其实内心很单纯,是个很好的弟弟。你真的喜欢他吗?”
林晓瑜:“喜欢 !他有这样的哥哥真好!【笑脸】”
“真好”这两个字,和那个在他看来无比刺眼、充满了炫耀与得意的笑脸,像一把烧红的、淬了毒的利刃,狠狠捅进了隋清玄的眼底,瞬间焚毁了他所有的理智与思考能力!
他自动屏蔽、完全曲解了前面所有铺垫的、解释性的话语。大脑被这两个字和那个表情彻底占据、引爆!怒火、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尖锐痛楚、疯狂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嫉妒,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岩浆般轰然爆发,冲垮了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理智堤坝!这个林晓瑜!她怎么敢如此虚伪!一边故作纯情地给自己递情书,一边又背地里来勾引哥哥?!还有哥哥……哥哥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如此毫无防备地就让她靠近,还和她聊得……聊得如此“亲密”!他们到底背着他交流了多久?哥哥是不是……也觉得她很好?
极度的愤怒和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恐慌让他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发抖,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软肉里,留下几道深刻的、渗出血丝的红痕,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种毁灭一切的冲动在血管里奔腾叫嚣。
就在这时,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清脆声响。紧接着,门被推开,隋玉带着一身秋日的凉意和刚从学校回来的些许疲惫,走了进来。他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完成一周学业后的轻松,在看到站在自己书桌前、背对着自己却浑身散发着骇人戾气、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弟弟时,那丝轻松瞬间凝固,化为错愕与不解。
“清玄?”隋玉放下书包,疑惑地走上前,声音里带着不自觉的小心和探寻,“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注意到电脑屏幕亮着,界面似乎是微信,心头莫名一跳。
隋清玄猛地转过身!
那双总是映着哥哥身影、时而依赖时而执拗、却从未失去过温度的眼睛,此刻被一种隋玉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滔天愤怒、刻骨失望、冰冷怨毒以及某种近乎绝望的疯狂所充斥。那眼神,像淬了万年寒冰的箭矢,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射穿了隋玉的心脏,让他瞬间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弟弟……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他。从来没有。这眼神里,没有了丝毫的依赖与眷恋,只剩下纯粹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恨意与指控。
隋清玄死死地瞪着隋玉,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有千言万语的质问和控诉堵在喉咙口,却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和绝望,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从齿缝间溢出压抑的、破碎的喘息。他猛地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木质椅子,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尖锐刺耳、几乎要划破耳膜的噪音。他大步流星地、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意,朝着门口走去。
经过僵立在原地、被他眼中骇人情绪震慑住的隋玉身边时,他不仅没有丝毫停留,反而用尽全身力气,用肩膀狠狠撞向了隋玉的肩窝!那力道之大,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想要同归于尽般的决绝!
“呃!”隋玉猝不及防,被这蕴含着巨大力量的一撞弄得踉跄着向后跌去,后背“咚”地一声重重磕在坚硬的门框棱角上,一阵尖锐的钝痛瞬间从撞击点炸开,蔓延至半个背部,让他眼前猛地一黑,痛得几乎弯下腰去。
他忍痛抬起头,惊骇交加、难以置信地望向门口。
回应他的,只有隋清玄决绝离去的、仿佛凝聚了所有黑暗与疯狂的背影,以及那扇被用尽全力、“砰”地一声震耳欲聋地摔上、连带着墙壁都似乎在剧烈颤抖的房门!
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然后一切归于死寂,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的绝望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隋玉靠在冰冷的门框上,后背的疼痛一阵阵袭来,火辣辣地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有多么真实和激烈,却远不及心中那翻江倒海般的震惊、困惑与被最亲之人憎恨的刺痛。他扶着门框,勉强站直身体,脑海中飞速回放着最近发生的一切——弟弟收到情书,自己与林晓瑜为了帮助他而进行的联系,电脑屏幕上可能显示的内容,以及清玄刚才那毁灭性的眼神和近乎攻击性的举动……
他结合所有线索,试图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堪称狂暴的怒火。最终,一个让他忧心如焚、甚至感到恐惧的结论浮上心头:清玄果然在人际相处,尤其是在处理异性关系和情感认知上,遇到了严重的、他可能远远低估了的障碍,从而产生了如此极端、激烈、甚至带有暴力倾向的排斥和攻击行为。这比单纯的依赖更可怕,这是一种偏执的、危险的认知扭曲。
而冲出家门的隋清玄,漫无目的地狂奔在华灯初上、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秋夜的凉风如同刀片般刮过他滚烫的脸颊和耳朵,却无法熄灭他心中那团名为嫉妒、占有欲和被背叛的狂怒所点燃的熊熊烈火。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循环往复,如同魔咒:哥哥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那个虚伪的、该死的林晓瑜!还有所有试图靠近哥哥、分走哥哥注意力的人……都该死!哥哥……你为什么要让她靠近!为什么要把属于我的目光分给别人!为什么背叛我!
兄弟二人,再次陷入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与僵持。只是这一次,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不再仅仅是误解的薄雾,而是一道因认知的彻底错位与情感的极端偏执而撕裂的、深不见底的渊薮。他们各怀心事,一个满心忧虑着弟弟愈发严重的心理问题,思考着该如何补救与引导;一个则深陷于被“背叛”的狂怒、恐慌与毁灭性的绝望之中。命运的轨迹,在这渐浓的、萧瑟的秋意里,不可逆转地滑向了更加未知、更加危险的边缘。那扇被狠狠摔上的门,仿佛也隔开了两个曾经紧密相依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