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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不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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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心渐渐渗出冷汗。
回想起所有蛛丝马迹,一切都是那样有迹可循:他被“鬼新娘”缠上了。
周边一片漆黑,所有的声响都在某一刻消失,公交车依旧在缓缓向前行驶,不知道最终会驶向哪里,也不知道会不会停下。
丛叙在这片死寂中屏息半晌,紧抿着唇,踱步到斜前方女孩的身边,试探着拍了拍她的肩,接着又走到大爷旁边弯腰查看。
都有呼吸,但都没有反应。
短短几步路简直像踩在钢丝上,丛叙甚至能听到自己砰砰砰跳个不停的心脏声,但他别无他法,只能死死握紧拳,一步步靠近安静的司机。
巨大的挡风玻璃外只有黑暗,冷白色的灯光从车顶落到司机岿然不动的背上,丛叙凝视着那个背影,伸出手,按在了透明的隔离门上。
变故就在一秒内发生!
司机的肩膀猛地抽搐了一下,那一秒丛叙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但紧接着,黑发从司机颈间喷射,瞬间疯长蔓延出了隔离门外。
啪!
丛叙宛如触电般收手,可还是慢了,海藻似的头发已如嗅到了血肉的怪物纠缠而上,裹住他的手掌,然而下一秒,它们就猛地散开,震耳欲聋的哀嚎几乎刺穿耳膜。
滋啦——
火星飞溅,大片头发唰地在眼前化成飞灰,丛叙错愕地抽回手,手掌已是一片焦黑,微微一搓,那层颗粒就散落下来。
朱砂粉。
意识到这一点,丛叙立刻拔腿往回跑,三步并两步到了放书包的座椅边,伸手探向书包,然而下一刻小腿就被大力往后一拽。
指尖与书包一触即分,下巴重重磕在台阶上,丛叙闷哼一声,顾不上疼痛往前爬,伸直了手去够书包。
但小腿上传来的力道又将他向后一扯,丛叙指尖滑下,死死扣住座椅边沿,一边手肘抵住前排座椅,喘息着回过头。
那真是宛如地狱般的景象。
不断喷射而出的头发细长发软,蛇一般爬满整个车厢,在驾驶座的地方形成了一个漩涡般的中心,前排女生和大爷的位置已经成了两个无声无息的“巨蛹”。
而在漩涡的中心,一颗头正缓慢地伸出,接着是浮肿的、布满蠕虫的皮肤,鲜血似的红裙。
“鬼新娘”趴在浮动的黑发上,向着他的方向转来。
下一刻就沿着头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爬来!
【嘻嘻】
【我的我的】
尖锐的叫声瞬间响彻脑海,右眼灼痛,有湿热的液体沿着眼角和耳朵流下。
丛叙咬紧牙关,不顾渗出血的指尖,手肘猛击座椅,拼尽全力向前一挣!
手掌够到书包了!
然而下一秒,浓密的头发就沿着手臂快速缠住了手,彻底隔离了他的触碰。
被吞噬的最后一刻,浓重的不甘与怒意几乎要将心脏撕碎,最后归于绝望,丛叙睁大了眼,眼看着视野缩小、缩小、闭合、漆黑……
心脏突然猛击了一下右胸膛,他听见了一声轻微的嗤笑。
哗啦!
车窗炸裂碎片飞溅,狂风怒涌向座椅,座椅上的书包不堪重负,向着他的方向倾倒下来!
细细密密的朱砂粉从头顶倾斜而下,仿佛一场火焰将他包裹,一切都化为灰烬。
鬼新娘的尖嚎冲破耳膜,又迅速安静,小腿和肩膀上的刺痛也在顷刻间消失。
视野重新明亮,又被过于耀眼的亮光刺出生理性眼泪,丛叙不得不闭上眼睛。
他在焰火的焦糊味中嗅到了一点淡淡的、异常熟悉的清香。
再睁眼时,冷白的车顶灯照亮地面上点点血迹,公交车已经稳稳停靠,“已到站,请乘客有秩序地下车”的广播声回荡在空旷的空间内。
司机从隔离门内探出头来:“最后一站了,你下不下啊?”
身体仍在微微颤抖,丛叙一言不发地撑起身,扫视一圈,单肩挎上书包下车。
夜色浓重,街道两旁灯光昏黄,不知名的黑猫从草丛边蹿过。
他面无表情,全身紧绷,直到走到筒子楼楼下,那种麻木才有所缓解。
丛叙扶着电线杆,弯腰干呕。
剧烈的痉挛打破了所有镇定伪装,开裂的指缝再次渗出血丝,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点,丛叙扶着墙缓缓上楼。
晚间的油烟味困在楼道间久久不散,横亘在窗前的水管滴滴答答漏着水,冷风一吹,就模糊了印刷上去的开锁小广告。
丛叙停在楼梯口的那间门前,抬手敲了敲。
“谁啊?”
“……”
他没答,只敲门。
于是铁门内的木门打开了一条缝,一张满是沟壑的脸露出来,青白光线照亮了一只空荡荡的左眼眶。
神婆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表情大变,几乎想也不想就要关门,但丛叙却迅速伸出手,从铁门间隙内穿过抵住了木门门框。
只听砰地一声闷响,苍白手背登时泛起大片红,隐约可见皮下的青紫。
丛叙却像没感觉一样,木木地盯着她:“为什么给我那个红纸包?”
声音嘶哑:“你知道什么?”
神婆躲开他的目光,支支吾吾:“我、我什么也不知道,你松手,松手……”
丛叙毫不避讳:“我被某些东西缠上了,对吧?所以你把这个东西给我。”
他干脆问:“你有办法吗?”
然而神婆下一秒就发出一声惨叫,仿佛被刀子割破喉咙,声嘶力竭:“别来找我!求求你别来找我!”
这一声实在凄厉,唤回了丛叙的理智,他慢半拍把手收回,门立刻就在他眼前合上了。
楼道内又恢复了安静。
丛叙垂下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回出租屋,屋内没有开灯,他循着记忆回到房间,倒在了床上。
书包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他睁着眼,盯着黑暗中的某一点,看了很久很久……
再清醒时是被吵醒的,客厅传来一声“咔哒”,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从客厅大门过来,停在了隔壁房间,接着是门被开关的声响。
出租屋是三室户,隔壁就是母亲的房间。
丛叙把头重新埋进被子里,几秒后,唰地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母亲不是还在住院吗?
他拿过床边的手机,调出医院那边最新的消息,确认母亲现在还在医院接受治疗。
那现在在隔壁的这个是谁?
侧耳又听了一会儿,没再听到任何声响,丛叙于是无声无息起身,赤脚踩在地板上。
冰凉的触感顺着脚底往上窜,他抽出抽屉下方备用的刀,一步一步挪到房门边,缓缓拧开了把手。
正值凌晨时分,整片小区陷入沉睡。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微弱的月光从窗边洒进,透过窗帘缝隙,投下几道歪斜的光影,把家具轮廓拉得扭曲又怪异。
正对着的大门直敞,阴湿的风从漆黑楼道灌进来,昭示着某种悄无声息的入侵。
母亲的房间在五步之外,丛叙夜视能力好,摸黑确定了客厅厨房等其他地方没人后,才走到母亲房门口。
卧室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窄缝,缝内一片黑。
冷汗让手心滑得握不紧刀,冰凉的金属触感硌得人心都在发慌。
不过是人总比是鬼好,这么想着,丛叙诡异地平静下来,算准大致位置,脚猛一踹房门,飞速按下点灯开关。
砰!
门重重撞在墙上,震得墙壁掉下一层青白墙灰。
母亲房内的布局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梳妆桌,一个衣柜,一扇窗。
此刻房内空无一人,只有窗户大敞。丛叙跑到窗边向下看,路灯昏暗,隐约可见楼下也无人。
出租屋楼层不高,小偷完全有可能从窗边顺着水管逃跑。
丛叙转身检查。
母亲房间内的东西很少,衣服基本都还在,抽屉上着锁,但锁还完好如初。
总归是松了口气,丛叙把客厅门重新反锁好,给自己倒了杯水。
背对着房门,刀搁在桌面上,玻璃水壶咕噜咕噜往杯子里倒水,透明液体折射出冷冰冰的光。
丛叙连着喝了两杯水,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拨通物业的电话——
“喂?”
“xx小区物业,你好,请问你是?”
“我是住在4栋403的丛叙……”
“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我家大门刚刚被打开了,我怀疑是被人撬了锁。”
“你现在是一个人在家吗?”
“是的。”
“你确定吗?”
“……什么?”
“你确定没放什么东西进来,丛叙?”
“……”
“看看你身后。”
手机从手心滑下,啪嗒落在了脚边。
丛叙浑身僵硬,几近窒息,所有的动静在这一刻都被无限放大,他一寸一寸扭过头,几乎能听见脖子转动时发出的“嘎吱嘎吱”声。
视线平移,滑过大门、茶几、沙发、窗户,呼吸颤抖,他向后看去……
——嗡!
手机铃突兀响起,他猛地抖了一下,倏地向后退去。
眼前一切正常,掉在脚边的手机此刻正完好无损地躺在桌面上,屏幕显示“正在通话中”。
“xx小区物业,你好,请问你是?”
“……”
夜色黑沉,天边弯月透过窗户,看着客厅里的青年缓缓蹲下,蜷缩。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