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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试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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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场之事,如同在温良心湖投下了一块巨石,涟漪层层扩散,却并未打破表面的平静。他待灵一如既往,甚至更为宽和,但那双洞察世情的眼睛,却从未停止过审视与衡量。
灵的“能力”初露端倪,虽不明其运作的机理,不知其力量的边界,却已足够让温良心动。在这片弱肉强食的土地上,任何一点非常规的力量,都可能成为决定生死的砝码。他要的不只是一件美丽的收藏品,更是一件趁手的、独一无二的武器。
他要亲自试试这柄刃,究竟有多快,多利。
机会很快来了。一批从克钦邦深山里运出的、带着浓重“土腥气”的青铜编钟,在途经坤巴控制的边境检查站时被强行扣下。对方狮子大开口,索要的“过路费”远超这批货的价值,摆明了是敲诈,更是挑衅。
温良决定亲自去“谈谈”。这次,他带上了阿杰和几名精锐手下,也带上了灵。
出发前,他将灵叫到书房。窗外天色阴沉,预示着另一场暴雨。
温良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扁平的紫檀木盒,推到灵面前。“打开看看。”
灵依言打开,里面是一串黑曜石与兽骨交错穿成的手串,打磨得光滑,却透着一股原始粗犷的气息,与温良平日里赏玩的金玉古玩风格迥异。“这是?”
“一个小玩意,”温良语气平淡,“戴着它。到了地方,如果看到有人对我们不友善,或者你觉得哪里让你不舒服,就轻轻摸一下这上面的兽骨。”
灵拿起手串,黑曜石冰冷,兽骨温润。他低头看着,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然后呢?”他轻声问。
“然后,”温良走到他面前,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本就平整的衣领,动作轻柔,眼神却锐利,“做你想做的。”
灵抬起头,空茫的眼睛里映出温良的身影,他看了几秒,然后缓缓将手串戴在了左手腕上,大小正好。“我知道了,哥哥。”
边境检查站设在一个狭窄的山谷口,几间简陋的木板房,周围拉着铁丝网,荷枪实弹的坤巴手下散漫地站着,眼神凶狠。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臭和一种无形的紧张感。
温良的车队一到,立刻被几杆黑洞洞的枪口指住。一个穿着邋遢军装、头目模样的人叼着烟走出来,斜眼看着下车的温良,皮笑肉不笑:“温老板,大驾光临啊。”
温良神色不变,目光扫过被随意堆放在一旁、用油布半盖着的木箱,那是他的编钟。“巴颂队长,明人不说暗话,我的货,今天要带走。”
巴颂嗤笑一声,吐出一口烟圈:“带走?可以啊,规矩你懂的,钱到位,什么都好说。”
“之前的价码,已经给足了面子。”
“那是之前!现在嘛……”巴颂拖长了音调,目光贪婪地扫过温良身后的车队,最后,落在了安静站在温良侧后方的灵身上,眼睛顿时一亮,污言秽语脱口而出,“哟,温老板还自带消遣?这小模样……要不,把他留下,货你带走一半?”
话音未落,站在温良身后的阿杰拳头瞬间握紧,青筋暴起。其他手下也面露怒色。
温良却抬手,制止了他们的动作。他甚至没有看巴颂,而是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瞥向身侧的灵。
灵站在那里,依旧安静。他没有看口出秽言的巴颂,目光反而落在检查站后方那片黑黢黢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原始丛林。他腕上的黑曜石手串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
然后,他抬起了戴着那兽骨手串的左手,食指极其轻柔地,抚上了其中一块打磨光滑的、微带弧度的兽骨。
动作轻得,如同情人间的抚摸。
就在他指尖触碰兽骨的瞬间——
“嗷呜——!!”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巴颂身后一个持枪守卫的喉咙里迸发出来!那人像是被无形的巨力击中,猛地丢掉枪,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脑袋,疯狂地在地上打滚,眼球暴突,仿佛正承受着极致的痛苦。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愣住了。
紧接着,检查站那盏依靠老旧发电机供电的昏黄电灯,猛地闪烁起来,频率快得吓人,明灭不定,将所有人的脸照得如同鬼魅。电线短路般爆出噼啪的火花。
堆放编钟的木箱旁,一只半人高的军用帆布包毫无征兆地自行倾倒,“哗啦”一声,里面藏着的私烟、酒瓶和一些见不得光的零碎物件滚了一地。
更为诡异的是,山谷里原本微弱的风声,骤然变得尖啸起来,卷起地上的沙石,打在木板房和铁丝网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那风声里,似乎还夹杂着某种低沉的、如同无数人呜咽的杂音,从四面八方的密林深处渗透出来。
巴颂和他手下那帮亡命之徒,平日里刀头舔血,此刻却被这接二连三、无法理解的诡异现象骇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枪口都不再那么稳当。他们惊恐地环顾四周,最终,无数道目光,或惊疑、或恐惧地,落在了自始至终安静站立、仿佛与这一切毫无关联的灵身上。
灵缓缓放下了触摸兽骨的手,腕间的手串安静垂落。他依旧看着那片黑暗的丛林,空茫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满足的神色?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温良,轻轻眨了眨眼,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温良迎着他的目光,心底冰层与火焰交织。他看到了这柄刃的锋芒,如此轻易,如此诡异地,便能搅动现实,引发混乱与恐惧。这力量超乎他的预估,也让他更加兴奋。
他不再看那些惊魂未定的坤巴手下,对阿杰淡淡道:“搬货。”
这一次,再无人敢阻拦。
车队载着编钟,在一种诡异的寂静和残留的恐惧氛围中,缓缓驶离了检查站。车窗外,是被灵无形之力撕裂的、尚未完全平息的混乱现场。
温良坐在后座,灵安静地在他身边。
他伸出手,握住了灵戴着那串兽骨手串的手腕。少年的手腕纤细,皮肤冰凉。
“做得很好。”温良说,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
灵低下头,看着温良握住自己手腕的手,然后,轻轻回握了一下,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依赖。
“哥哥想要的,”他轻声说,声音干净得像山泉,“灵都会做到。”
温良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阴郁的山林景色,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深的弧度。
试刃的结果,远超预期。
这柄凶刃,已然饮血开光。
而将其彻底掌控在手中的欲望,在温良心中,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起来。
检查站之事,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溅入冷水,虽未立刻炸开,那滋啦作响的余波却已在暗夜里隐秘传开。温良的名头更添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威慑,而关于他身边那个美丽诡异的少年“灵”的传闻,也开始在特定的圈子里,带着惊惧与窥探,悄然流转。
温良对此心知肚明,却浑不在意,甚至乐见其成。名声,在这片土地上,本就是最好的护身符之一,哪怕这名声带着邪气。他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更精准地“使用”灵这件新得的、威力超乎想象的“武器”上。
回到大宅的当晚,书房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光晕昏黄,将温良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背后满墙的书籍与古董阴影之上,如同蛰伏的兽。灵被他留在书房,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依旧安静,腕上的兽骨手串已经取下,放在一旁的茶几上,仿佛那引发骚乱的诡秘力量与它毫无干系。
“今天,感觉如何?”温良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田黄石印章,目光却落在灵空茫的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灵抬起头,眼神依旧干净,带着些许完成任务后的茫然:“……不知道。”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就是觉得,那里很吵,很乱。哥哥不喜欢他们。”
“所以,你就让他们更吵,更乱?”温良追问,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压力。
灵微微偏头,像是在思考一个复杂的问题,最后轻轻点头:“嗯。他们让哥哥不高兴了。”
理由简单,直接,甚至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残忍逻辑。没有是非对错,只有温良的喜恶。
温良放下印章,身体前倾,手肘撑在书桌上,双手交叉抵住下颌,目光如实质般锁住灵:“那种‘吵’和‘乱’,你是怎么做到的?”
灵与他对视,空茫的眼底没有任何闪躲,只有纯粹的困惑:“……我不知道。就是觉得可以那样,然后就那样了。”他伸出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空气,仿佛在触摸某种无形的脉络,“好像……有很多线,轻轻一碰,就乱了。”
线?温良眼神微凝。是指能量的流动?还是某种更抽象的因果联系?他无法确定,但灵的形容,无疑指向了一种对世界规则极其敏锐、甚至能施加影响的诡异天赋。
“会累吗?”温良换了个角度。
灵摇了摇头,随即又迟疑了一下,补充道:“有一点……饿。”
饿?
温良眉梢几不可查地一挑。不是体力或精神上的疲惫,而是“饿”?这又是一种怎样的消耗?
他没有再追问下去,过度的探究可能会惊扰到这柄刚刚示警、尚未完全驯服的凶刃。他需要耐心,需要更多的观察和引导。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可以再‘碰’那些‘线’。”温良下达了指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灵顺从地点头:“嗯,听哥哥的。”
温良靠回椅背,目光掠过灵纤细的脖颈和那枚古旧的铜环。他意识到,使用灵的力量,如同饲养一头感知敏锐、力量莫测的幼虎。你需要喂饱它,引导它,更要时刻警惕它野性未驯的本能,防止它某一天挣脱束缚,反噬其身。
而他,现在就是那个饲虎人。
“下去休息吧。”温良挥了挥手。
灵站起身,乖巧地朝他微微躬身,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门被轻轻带上,书房里只剩下温良一人。他拿起那串被灵戴过的兽骨手串,黑曜石冰凉,兽骨上似乎还残留着少年手腕的温度和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气息。他摩挲着那光滑的骨片,眼神幽深。
灵的“饿”,需要用什么来“喂食”?
是混乱?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更极端的东西?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坤巴绝不会善罢甘休。检查站的羞辱和损失,对方必定会以更猛烈的方式报复。届时,必然会有更多的冲突,更多的“食物”。
温良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
风暴将至,而他手中,已然握住了能搅动风云的利刃。
只是,在风暴眼中起舞,究竟是执刃破开迷雾,还是最终与刃一同坠入深渊?
他期待着答案揭晓的那一刻。
夜色深沉,书房窗外的山林寂静无声,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那尊被他拾回的白玉观音,宝相之下,隐藏的修罗面目,正一点点,在他面前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