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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勐古 ...

  •   橡胶加工厂事件后,温良与灵之间那根血色的纽带似乎愈发坚韧。灵的力量运用得愈发纯熟,如同他指尖延伸出的无形触须,精准地执行着温良的每一个意图。大宅里依旧平静,收藏室中的器物默然肃立,仿佛那夜的噩梦只是温良思绪过度紧绷的产物。

      但温良并未放松警惕。灵的顺从与依赖如同最甜美的毒药,令他沉醉,也令他心底那根探针始终保持着敏锐。他需要知道更多,关于灵的过去,关于那力量的源头,关于“合骸同葬”背后真正的含义。他不能容忍自己掌控着一件连来历都不清楚的武器,哪怕这件武器如今看起来无比驯服。

      他开始动用更隐秘的渠道,避开可能引起灵感应的常规调查方式。他联络了那些常年混迹于缅北、滇南交界深山老林的“地老鼠”——专门从事非法勘探、盗挖,并对当地各种隐秘传说和消失部落有所了解的边缘人。给出的信息模糊而苛刻:寻找与特定样式古老铜环、血玉饰品、“舞祭”传统以及“荼靡”象征相关的,已湮灭或极度封闭的山地部落信息,尤其留意与“灵”这个发音相近的名字或称号。

      消息放出去,如同石沉大海。那片绵延的绿色地狱吞噬了太多秘密,想要从中打捞起特定的碎片,需要时间,更需要运气。

      等待期间,温良对灵的观察进入了更微观的层面。他不再仅仅满足于灵对古董或外界刺激的反应,开始记录他一些无意识的小动作,睡梦中含糊的呓语,甚至呼吸的频率与脚铃声响动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未被察觉的关联。

      他发现,灵在面对某些特定年代(尤其是元明时期)的器物时,指尖会无意识地在空中勾勒类似的符文,与他颈间铜环上的刻痕有微妙相似。他还发现,当宅邸外的山林传来某种特定鸟鸣(一种只在深夜啼叫、声音凄厉如婴泣的夜枭)时,灵脚踝上的血玉铃铛会发出极其短暂、频率极高的微颤,若非刻意关注,根本无法察觉。

      这些细节琐碎而孤立,却像散落的珍珠,等待着被一根线串联起来。

      这天,一位不速之客到访。是坤巴。

      他并非兴师问罪,反而只带了两个随从,脸上挂着与其凶名不符的、近乎谦卑的笑容。他声称橡胶加工厂的事是个“误会”,是他手下人擅自行动,他此次是专程来赔罪,并希望与温良“化干戈为玉帛”,甚至提出合作开发一批新发现的矿脉。

      温良在偏厅接待了他,灵依旧安静地坐在角落,如同背景。

      坤巴说话时,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向灵,那目光深处,不是贪婪或色欲,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混合着惊惧、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狂热?

      温良不动声色地周旋着,心底冷笑。坤巴的“服软”绝非真心,更像是某种试探,或者,他被灵那诡异的力量所震慑,想要窥探这力量的根源。

      谈话间,坤巴的一个随从,一个瘦小精悍、眼神灵活的男人,借着添茶的机会,似乎无意地将一小撮淡黄色的、带着奇异辛香的粉末,抖落在灵身旁的花盆里。

      动作极其隐蔽,若非温良一直分神留意,几乎无法发现。

      灵在那一刻,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目光扫过那花盆,空茫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厌恶。他脚踝上的铃铛,发出一声比平时略显沉闷的轻响。

      坤巴和他的随从似乎没有察觉灵的细微反应,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

      送走坤巴,温良立刻回到偏厅。他走到那盆被撒了粉末的植物前,蹲下身,用手指沾起一点残余的粉末,凑近鼻尖。

      一股强烈的、带着腐朽和腥气的辛香直冲脑海,隐隐有些熟悉。他猛地想起,在那些搜集来的、关于某个消失部落的零散记载中,提到过他们使用一种名为“鬼哭芋”的植物磨成的粉末,这种粉末对常人无害,但据说能让某些“不洁”或“通灵”的存在感到极度不适,甚至显露出原形。

      坤巴果然贼心不死,他在试探灵!

      温良眸色骤冷。他站起身,看向依旧安静坐在那里的灵。少年似乎有些疲惫,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些,正低头看着自己腕上那串温良后来给他的、用来引导力量的兽骨手串。

      “不舒服?”温良走过去,声音听不出情绪。

      灵抬起头,眼神有些涣散,轻轻点了点头:“那个味道……很难闻。”

      “知道是什么吗?”

      灵茫然地摇头。

      温良没有追问,他伸出手,轻轻覆在灵戴着兽骨手串的手腕上。少年的皮肤冰凉,脉搏却比平时稍快。

      “以后离坤巴的人远点。”温良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嗯。”灵顺从地应道,反手握住温良的手指,力道有些紧,像是寻求安慰。

      温良任由他握着,心底的疑云却越来越重。坤巴的试探,印证了灵的异常并非他独知的秘密,也说明外界已经开始注意到这柄凶刃的存在。而灵对“鬼哭芋”粉末的反应,似乎也指向了某个与“不洁”、“通灵”相关的古老传承。

      就在这时,阿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偏厅门口,对温良使了个眼色。

      温良轻轻抽回手,安抚地拍了拍灵的肩膀:“我出去一下。”

      书房里,阿杰低声道:“老板,之前联系的一个‘地老鼠’,在勐古镇那边,似乎找到点东西。”他递过来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上面是一个刚从土里挖出来的、残破的石碑一角,碑文模糊,但依稀可辨几个扭曲的字符,其中有一个,与温良描绘的、灵颈环上某个符文的形状,有七八分相似。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注释,提到了一个发音类似“拉瓦灵”的古老称谓,与“守墓舞者”有关。

      勐古……那是更靠近边境,更加混乱的三不管地带。

      温良盯着那张照片,指尖在书桌上轻轻敲击着。

      窥秘者不止他一个。坤巴在试探,而深山的泥土下,似乎也开始浮现出与灵相关的蛛丝马迹。

      他必须加快脚步。

      在更多的窥秘者嗅着味道聚集过来之前,在灵身上那层“画皮”彻底脱落之前,他必须掌握所有的秘密,才能将这柄凶刃,永远地、牢牢地握在手中。

      他收起照片,对阿杰吩咐道:“准备一下,我们去勐古。”

      前往勐古的决定,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温良并未对灵多做解释,只说是去处理一批新发现的“货”。灵依旧是那副顺从模样,安静地收拾了简单的行装,只是在温良将那串兽骨手串再次递给他时,他抬起空茫的眼睛看了温良一眼,那一眼,似乎比平时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像是洞察,又像是某种无声的询问。

      温良避开了他的目光,只淡淡道:“戴着,有用。”

      车队在黎明前出发,避开大道,沿着崎岖颠簸的山路蜿蜒而行。越靠近边境,空气越发潮湿闷热,车窗外的景色也从相对规整的农田变为肆意疯长的热带雨林,浓绿得几乎化不开,仿佛一张巨大的、吞噬一切的网。雾气终年不散,缭绕在山谷林间,将远山和近树都模糊了轮廓,平添几分阴郁与神秘。

      灵大部分时间都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逝的、被雾气扭曲的景色,沉默不语。他脚踝上的血玉铃铛在颠簸中发出细碎规律的轻响,像在为这趟隐秘的行程打着节拍。温良注意到,随着深入勐古地界,灵偶尔会微微蹙眉,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仿佛空气中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经。

      “不舒服?”温良问,语气听不出太多关切,更像是观察记录。

      灵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轻声道:“这里……有很多声音。”他顿了顿,补充道,“很老的声音。”

      温良眼神微凝。老的声音?是指残留的能量印记,还是那些埋藏在泥土与时间下的古老记忆?

      他没有深问,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被浓雾笼罩的、危机四伏的绿色地狱。

      抵达勐古镇时已是傍晚。这里与其说是个镇子,不如说是个巨大的、杂乱无章的聚居地。简陋的竹楼与锈蚀的铁皮屋混杂,街道泥泞,挤满了来自各地、面目模糊的淘金客、冒险家、毒贩、军火商以及各种亡命之徒。空气中混杂着香料、汗臭、劣质酒精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各种语言交织,构成一片混乱而充满野性的背景音。

      温良在这里有一处不起眼的据点,是一栋位于镇子边缘、背靠密林的两层竹楼,易守难攻。安顿下来后,他立刻联系了那个提供线索的“地老鼠”。

      来人是个干瘦黝黑的中年男人,眼神像受惊的老鼠,不断四下张望,自称叫“岩甩”。他带来的不止是那张照片,还有几块沾满泥土的、刻着类似符文的碎陶片,以及一个更重要的信息——发现石碑和陶片的地方,不在常规的盗掘区,而是在一个被当地人视为“鬼林”的禁忌山谷附近,据说那里是某个早已消失的“拉瓦”部落的古老坟场。

      “拉瓦……”温良在心中默念这个发音,与资料中记载的“拉瓦灵”以及灵的名字隐隐对应。他看向岩甩,目光锐利,“带我去那个山谷。”

      岩甩脸上立刻露出惊恐的神色,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老板,那地方去不得!有诅咒的!进去的人都疯了或者失踪了!上次我们也是在外围捡到这些东西,根本不敢深入!”

      诅咒?温良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他从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即便有,多半也是人为或某种尚未被理解的自然现象。他更在意的是岩甩话里透露出的信息——那地方确实异常,而且极有可能与灵的来历有关。

      他没有强迫岩甩,只是付了丰厚的报酬,并让他画下了前往那个山谷的粗略路线图。

      夜里,勐古镇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在竹楼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雾气更浓了,从门窗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进来,带着泥土和腐殖质的腥气。

      温良站在二楼的窗前,看着外面被雨雾笼罩、一片模糊的世界,手中摩挲着那几块刻符碎陶片。上面的纹路与灵颈间铜环的刻痕,相似度极高。那个“拉瓦”部落,“守墓舞者”……线索正在一点点串联起来。

      身后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

      温良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灵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望向窗外无边的黑暗与浓雾。他换上了一套当地人的黑色布衣,更衬得肤色苍白,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个随时会融入夜色的幽灵。

      “哥哥,”灵轻声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飘忽,“我们要去那个……有‘老声音’的山谷吗?”

      温良侧过头,看着灵被阴影勾勒的侧脸:“你听到了什么?”

      灵沉默了片刻,空茫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浓雾,望向了森林深处。“……哭声。”他极轻地说,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语调,“还有很多……跳舞的声音。”

      哭声?跳舞的声音?

      温良心头一动。是残留的精神印记?还是别的什么?

      “害怕吗?”他问。

      灵转过头,看向温良,黑暗中,他的眼睛似乎格外清澈,也格外深邃。“哥哥在,就不怕。”

      依赖依旧,但那依赖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苏醒。温良能感觉到,进入勐古之后,灵身上那种与周围环境的隐秘联系正在增强。这片土地,这些“老声音”,正在呼唤他,或者正在唤醒他体内沉睡的东西。

      温良伸出手,揽住灵单薄的肩膀,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少年的身体微凉,带着雨雾的湿气。

      “记住,”温良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跟紧我。”

      灵顺从地靠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脚踝上的铃铛在动作间发出细微的脆响,在这雨夜中,清晰可闻。

      温良拥着他,目光却再次投向窗外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勐古的雾,深重而粘稠,掩盖了太多的秘密。

      而他,即将亲手拨开这迷雾,去直面那可能远超他想象的、古老而危险的真相。

      无论那真相是什么,他都已没有退路。

      这柄凶刃的秘密,他志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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