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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神经科学实验室 ...

  •   在他身边时,那青年抬起眼看向他的眼神里,没有贪婪,没有探究,没有算计,只有一种仿佛终于找到了避难所般的、纯粹的安心与依赖。那种眼神,陆景深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见到过了,久到他几乎以为那只存在于拙劣的影视剧表演里。
      那个青年蜷缩在角落的样子,像一只误入猛兽巢穴的幼兽,明明害怕得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冷汗,身体也在微微颤抖,却又奇异地不让人感到反感,反而勾起一种……想要将其纳入羽翼之下庇护的冲动。更让陆景深在意的是,当他将自己的外套盖在对方身上时,腕带上那短暂波动后恢复的“绝对孤独指数”,不仅回到了平时的99.9%,甚至在一瞬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绝对稳定的99.99%。那种感觉非常陌生,难以用数据完全解释,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像是在一片荒芜死寂、看不到尽头的沙漠里,突然发现了一汪清澈的、能救命的泉水。
      “是。”秦风敏锐地捕捉到了老板那一瞬间的走神,尽管陆景深表面上毫无破绽。他立刻应声,转身离开办公室,脚步似乎比平时轻快了几分。他能感觉到,陆景深对待这个陌生青年的态度里,有种不同寻常的、难以言喻的东西。这或许是件好事------至少,对于这位似乎总是活在绝对孤独和精神高压里的老板而言,终于出现了一点能触动他、属于“人”的温度和可能性。
      秦风领命离开后,办公室内重归寂静。陆景深揉了揉眉心,一股熟悉的、深彻骨髓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又是连续几十个小时无法真正入睡,只能依靠短暂浅眠维持机能。他走到酒柜前,却没有倒酒,酒精只会让夜晚的神经更加清醒而痛苦。他看向休息室那张符合人体工学的床,对它而言,自己大概是个最不合格的主人。
      私人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傅子明”。这是他少数能称之为“朋友”的人之一,傅子明家族背景深厚,本人是眼光毒辣的投资人,玩世不恭的外表下藏着极高的情商和洞察力。他们从小认识,傅子明是极少数见过陆景深狼狈一面并守口如瓶的人。
      陆景深接起电话。
      “陆大老板,忙完了吗?”傅子明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听说今天发布会挺成功?不过我怎么还听到点小花边,说有个不知死活的小家伙闯了你休息室?你没把人直接扔出去可不像你的风格啊。”
      消息传得真快。陆景深语气平淡:“无关紧要的人,已经处理了。”
      “处理了?”傅子明轻笑一声,带着点戏谑,“我怎么听说,只是让人‘查一下’?这可不是你陆景深‘处理’问题的方式。怎么,那‘无关紧要的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陆景深眼神微沉。傅子明的敏锐总是让他又欣赏又警惕。“一项可能具备潜在研究价值的资产。”他用了最商业化的词汇。
      “资产?”傅子明拖长了语调,“行吧,你说资产就资产。不过景深,我可提醒你,你这人吧,对‘资产’的界定有时候会跑偏。尤其当某项‘资产’恰好能解决你的‘老大难’问题时,更容易看走眼。小心点,别阴沟里翻船。”
      傅子明指的是他严重的失眠症。他显然从某种渠道得知了陆景深对沈听澜的不同态度,并立刻联想到了这上面。
      “我心里有数。”陆景深的声音冷了几分。
      “有数就好。”傅子明见好就收,“行了,不打扰陆总研究你的‘新资产’了。有空出来喝酒,你那失眠的毛病,光靠‘研究’怕是治不好。”他意有所指地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陆景深看向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傅子明的话在他耳边回响。“看走眼”?他的人生字典里很少有这样的词汇。但那个叫沈听澜的青年,以及他带来的那种奇特的“静默”,确实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变量。他需要掌控这个变量,无论用什么方式。
      他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后坐下,打开左手边一个带密码锁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与周围高科技环境格格不入的老旧音乐盒。音乐盒的木制外壳已经因岁月磨损而显得斑驳,上面手工雕刻的一朵小小白玉兰,花瓣边缘也已模糊。他沉默地、小心翼翼地拧上发条,随即,一阵清脆、单纯、带着旧时代印记的旋律缓缓流淌出来,那是一首早已失传、无人再会吟唱的童谣。童年时,只有在听到这首曲子时,他才能暂时忘记那个所谓“家”里的冰冷氛围和被至亲背叛时刻骨铭心的痛苦。他盯着音乐盒上随着旋律笨拙旋转的小小芭蕾女孩身影,试图从中汲取一丝熟悉的慰藉。
      然而,这一次,失灵了。
      旋律依旧,那份曾能短暂抚平他内心尖锐棱角的宁静与平和,却迟迟未能降临。他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循环播放着休息室里的画面------那个青年蜷缩在角落,像一只被冰冷雨水淋湿、无家可归的雏鸟,在他的外套笼罩下,渐渐放松紧绷的神经,沉入安稳睡眠。与之形成尖锐对比的,是此刻他自己神经末梢那熟悉的、令人厌恶的紧绷感,如同细微却持续的电流,滋滋作响地提醒着他那如影随形、纠缠多年的严重失眠症。
      他需要那种静默。
      不是音乐盒带来的、建立在痛苦回忆基础上的短暂慰藉,而是那种在沈听澜身边时,连他腕带上监测着最深层神经活动的
      “绝对孤独指数”都为之稳定、甚至优化的、彻底的安宁。
      这个清晰的认知,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同时也如同一盆冰水,浇醒了他某些沉睡的感官。
      “秦风。”他按下内部通讯键,声音在过分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冷硬,不带丝毫感情色彩。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办公室的门就被无声地推开,秦风拿着一个轻薄的电子平板走了进来,仿佛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精准地把握着每一个时机。“陆总。”
      “查得怎么样?”陆景深没有回头,目光依然落在窗外那片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上,仿佛那才是他真正关心的东西。
      秦风将平板无声地放在光滑的办公桌面上,界面正显示着一份刚刚整理好的、内容详尽的调查报告。“沈听澜,25岁,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音乐治疗专业硕士研究生学历。他的毕业论文题目是《音乐频率与神经波动的关联性研究》,就学生层面的研究而言,非常有趣,虽然理论架构略显青涩,但其中对神经波动模式的某些推测和假设,与我们景深科技早期内部进行的‘意识映射’项目的部分底层理论,存在一些隐秘的、尚未公开的契合点。他于三年前创办了名为‘拾音’的个人音乐治疗工作室,主要面向青少年情绪障碍和老年人认知障碍群体,在特定的小众圈子里积累了不错的口碑,尤其擅长处理由焦虑引发的各类睡眠障碍问题。”
      秦风说到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然后补充了在他看来最关键的一句评估:“背景干净,社会关系简单,成长轨迹清晰可查,目前未发现任何可疑意图或受他人指使的迹象。”
      陆景深终于转过身,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平板屏幕上随意地划过,目光在“擅长处理焦虑引发的睡眠障碍”那几个字上停留了比其它信息更长的时间。窗外,城市的灯火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灭灭,如同他此刻晦暗不明的心绪。所有的理性数据、所有的逻辑分析,似乎都在为那个由他生理本能发出的、名为“需要”的冲动,提供着看似合理的支撑与包装。
      他需要更专业的评估,不仅仅是背景调查。
      “让周慕辰看一下这篇论文。”陆景深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重点评估他在神经波动频率解析方面的理论价值和潜在应用点。”周慕辰是景深科技研发部神经科学实验室的核心技术骨干之一,一个对数据和理论有着近乎偏执敏锐度的年轻人,虽然有时不太懂人情世故,但在专业领域,他的意见极具参考价值。
      “明白。”秦风记下,“周工他……应该会对这类交叉学科的研究感兴趣。”
      这里是景深科技最核心也最神秘的部门之一——神经科学实验室。实验室占据了大厦的整整两层,内部是极简的未来主义风格,纯白色的墙壁和地面映照着幽幽蓝光的仪器指示灯。空气中有一种特殊的、混合了臭氧、精密电路和一丝若有若无消毒水的气味。随处可见巨大的透明显示屏,上面实时滚动着复杂的脑波图谱、神经信号模拟动画和海量数据流。一些造型奇特、非公开原型的设备在独立隔间里低鸣运行,穿着白色或浅蓝色实验服的研究人员步履轻捷,低声交流着晦涩的术语。
      周慕辰正是这个实验室的核心技术骨干之一。他接到秦风转发过来的论文摘要和基本要求时,正对着自己屏幕上那一组异常活跃、难以解析的神经信号模拟图蹙眉。他戴着副黑框眼镜,头发有些蓬乱,像是刚被手烦躁地抓过好几遍,身上穿着件毫不起眼的、印着某个极客论坛logo的灰色科技T恤,整个人仿佛要嵌入到那由代码和数据构成的虚拟世界里去。
      “音乐频率与神经波动关联性?”他推了推眼镜,小声嘀咕了一句,语气里带着技术人士对非传统领域介入本学科时特有的审视和一点点下意识的怀疑。他快速浏览着沈听澜论文的摘要和部分核心章节,起初眉宇间的不以为意渐渐被一种专注和思考取代。论文里的某些假设和推演,虽然表述方式与严谨的、充斥着数学模型的工科论文截然不同,甚至带着点艺术生特有的感性想象,但其内核所指向的某种神经响应模式,与他正在攻关的“情绪精准映射”项目遇到的几个顽固难点,竟有异曲同工之妙,像是一道从意想不到角度射来的光,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有待验证的视角。
      “有意思……”周慕辰完全忘了这是老板交代的“评估”任务,反而像是沙漠旅人看到了海市蜃楼般的绿洲,尽管怀疑其真实性,却忍不住想去探究。他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起来,调出内部数据库里相关的神经信号模型,试图将论文中提到的音频频率参数代入进行比对验证,嘴里还无意识地念念有词,“如果把这个频段视为一个扰动变量……或许能解释那个无法归因的异常波峰……”
      他完全沉浸了进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专注气场,以至于顾璟拿着文件夹走过来,在他旁边站了好一会儿他都毫无所觉。
      顾璟是项目部的高级专员,主要负责跨部门的技术协调与资源整合。他与周慕辰几乎是两个极端。他穿着合身的浅蓝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腕间一款设计简约却不失品味的表,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沉稳周到。他看着周慕辰对着屏幕两眼放光、手指翻飞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伸手轻轻敲了敲他的桌面。
      “慕辰,打断一下。城区音乐治疗师协会那边发来了下季度行业交流会的初步议程,想征求一下我们技术部的意见,看看有没有合作的可能。”顾璟的声音温和,语速平稳,与实验室里各种仪器轻微的嗡鸣和代码滚动的声音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不让人觉得突兀。他是实验室里少数能让周慕辰这类技术天才在“忘我”状态下还愿意分神听几句话的人,这得益于他出色的专业理解力和沟通能力。
      周慕辰头也没抬,随口应道:“哦,好,你看着办就行。”他的注意力全在沈听澜的那篇论文和自己的数据模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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