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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拾音工作室 ...

  •   顾璟对他的反应早已习惯,也不生气,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周慕辰的屏幕,看到了“沈听澜”、“音乐治疗”等关键词。他记忆力极好,立刻联想到刚才在内部系统看到的一则简短通告,关于秦特助权限调取的一个外部人员信息,名字似乎就是沈听澜。
      他心里微微一动,但面上不露分毫。只是将文件夹放在周慕辰手边不太碍事的地方,温和地提醒道:“协会那边提到几位比较知名的治疗师,其中好像就有这位沈听澜先生,据说在焦虑干预方面效果很显著。如果他的研究真有价值,或许对我们现在的项目也有帮助。”
      周慕辰这才从数据里稍微拔出一点注意力,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看向顾璟:“你也觉得有意思对吧?他这想法是有点天马行空,但说不定……真能撞大运呢?”他语气里带着技术宅发现新玩具般的兴奋。
      顾璟笑了笑,没直接回答,只是说:“你先研究,协会那边的回复我来处理。如果需要更详细的资料,我可以试着通过协会渠道联系一下这位沈先生。”他做事向来周全。
      “嗯嗯,好。”周慕辰应了一声,注意力又迅速回到了屏幕上,嘴里又开始念叨起那些晦涩的专业术语。
      顾璟看着他专注的侧影,轻轻摇了摇头,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欣赏,或许是别的什么。他转身离开,步履沉稳,开始思考措辞,给音乐治疗师协会回复,以及如何更自然地获取那位突然进入陆总视野的沈听澜先生的更多信息。他有一种直觉,这个人,或许不仅仅会引起周慕辰的兴趣。
      沈听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栋高耸入云、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景深科技大厦的。他只是下意识地、紧紧裹紧了身上那件过于宽大、质地精良的男士西装外套,仿佛这件沾染着陌生男子气息的外套,是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救命的浮木。冷冽的松木香气混合着一丝醇厚雪茄余味,如同一个无形的屏障,将他与外界隔离开一小片难得的净土。这独属于陆景深身上特有的、带着强烈标识性的气息,像一种无声的安抚,让他几近崩溃、混乱不堪的神经脉络,得以慢慢地、一点点地平复下来。
      他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位于老城区的地址后,便将自己蜷缩在后座角落,脸死死埋在外套的衣领里,试图阻隔一切。然而,即便是在相对封闭的车厢内,那些属于司机师傅的、零散的思绪碎片,依旧像颜色浑浊的毛线团,试图钻入他的感知。
      司机因堵车而产生的焦躁,化作一团团不断膨胀、边缘模糊的暗橙色雾团,充斥着整个车厢的前半部分,带着一种闷热感;偶尔掠过他脑海的对家中生病孩子的担忧,则像几缕冰冷的、深蓝色的丝线,倏地刺穿橙雾,带来短暂的寒意。沈听澜紧闭着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依靠着外套上那稳定而强大的“静默”气息,艰难地抵御着这些无孔不入的侵袭。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这件外套,或者说外套的主人,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那不是简单的安慰品,而是维持他精神不至于彻底崩坏的……生命线。
      终于抵达目的地,他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车,快步冲进那栋熟悉的居民楼。他的“拾音”音乐治疗工作室就在一楼,这里是他耗费了大量心血和积蓄精心打造的“避难所”。
      一楼的空间被隔成了两部分,靠窗的区域是接待区,浅灰色的布艺沙发上搭着柔软的针织毯,茶几上放着几盆长势喜人的多肉,旁边的木质书架上摆满了不同类型的音乐 CD 和心理学书籍,从《莫扎特效应》到《音乐治疗临床应用指南》,每一本都被翻得有些卷边。另一侧则是治疗室,墙面贴着三层专业级的吸音棉,地面铺着厚厚的地毯,能最大限度减少外界噪音干扰。房间中央放着一架擦得锃亮的黑色三角钢琴,旁边的置物架上整齐摆放着各种乐器 —— 木质的小提琴、陶制的排箫、还有几排不同音高的水晶钵,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来,在乐器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里是他对抗这个嘈杂世界最后的堡垒。
      沈听澜反锁了工作室的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喘息。外面世界喧嚣的情绪碎片仿佛还在试图穿透墙壁,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噪音”还是如同埋伏已久的猛兽,变本加厉地扑来,将他彻底吞没。似乎是因为在陆景深身边享受了过久的宁静,此刻反弹的痛苦尤为剧烈。
      隔壁夫妻的争吵声,男人的怒吼声,在他“眼”中化作一条条赤红色的、带着灼热高温和尖锐倒刺的荆棘鞭,疯狂地抽打着左侧的墙壁,每一次咆哮都带来清晰的、火辣辣的刺痛感,仿佛能闻到空气被烧焦的气味。女人的哭喊和尖利的反驳,则像无数破碎的、边缘锋利的深紫色玻璃碎片,伴随着鞭打四处迸溅,每一片都带着被误解的委屈和绝望的寒意,扎进他的皮肤。
      楼上孩子的哭闹声,持续不断、声嘶力竭,不再是简单的声音,而是无数细碎的、明黄色的、如同砂砾般的能量碎片,从天花板簌簌落下,在他的房间里无规则地、高速地弹射、碰撞。这些“砂砾”并不尖锐,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高频震动和孩子的无助恐慌,密集地敲打在他的每一寸神经上,让他心烦意乱,几乎无法思考。
      楼下便利店的“叮咚”声,像一道反复、定时闪烁的幽蓝色冷光。这道光并不明亮,却极其刺眼,每一次闪烁都精准地、不容抗拒地刺向他因过度感知而酸胀无比的眼球和大脑皮层,带来一种机械的、麻木的侵扰感。
      更可怕的是,这些声音并非单纯的物理波动,它们还牢牢地附着着声音主人那一刻最真实的、汹涌的情绪能量——夫妻间积攒已久的愤怒与无法沟通的失望,如同粘稠的、黑色的沥青,试图将他包裹拖拽;年轻母亲被孩子哭闹折磨出的烦躁与身心俱疲,是灰蒙蒙的、令人窒息的棉絮,堵塞他的呼吸;夜班收银员对重复机械工作的麻木与对客户的敷衍,则是冰冷的、灰色的雾气,一点点侵蚀他的体温……
      所有这些强烈的、负面的情绪能量,像突然决堤的、五颜六色却充满毒质的粘稠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沈听澜紧紧包裹、淹没。他胸腔发紧,眼前发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
      他挣扎着爬到沙发边,从底下摸出一个老旧的木制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几本厚厚的、字迹从稚嫩到逐渐工整的笔记,还有几个小小的、造型简单的乐器——一个陶埙,一支排箫,一个手工粗糙的卡林巴琴。
      他拿起那本最早、纸张已经泛黄的笔记,翻开一页,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些混乱的色块和线条,旁边是拼音和简单的汉字注释:“今天幼儿园小朋友哭,好多红色的尖刺,扎得头好痛……”“妈妈生气了,黑色的漩涡,想吐……”
      后面几页,开始出现一些简单的五线谱和频率数字,旁边标注着:“这个声音好像能让黄色的‘害怕’变小一点……”
      沈听澜指尖拂过这些童年的“研究”记录,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没有人教他该如何应对这个“嘈杂”的世界,他只能像个受伤的小兽,独自在黑暗中摸索,用最原始的方式记录下哪些“声音”能带来片刻的安宁,哪些会让痛苦加剧。音乐,是他唯一的武器和避难所,是他用血泪换来的、与这个世界和解的方式。这份沉重的过往,让他对陆景深带来的那片纯粹“静默”,产生了近乎本能的渴望与依赖。
      他将滚烫的脸颊和整个头颅深深埋进那件被他小心翼翼带回来的西装外套里。
      奇迹再次发生。
      当他的皮肤接触到那柔软的羊毛布料,当那独特的、带着冷松与雪茄余韵的男性气息再次充满他的呼吸系统时,那些无孔不入的、色彩斑斓的噪音和粘稠的负面情绪,仿佛突然撞上了一道无形却绝对坚固的屏障。它们的攻势瞬间被削弱、阻隔在外。
      赤红的荆棘在触及这片领域时软化、消散;明黄的碎片如同遇到克星般簌簌落下,化为无害的尘埃;幽蓝的冷光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那些黑色的沥青、灰色的棉絮、冰冷的雾气,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退散……
      世界里重新只剩下那片他渴望已久的、干净的、纯粹的虚无。不,甚至比虚无更温暖,因为这片寂静里,萦绕着陆景深的气息。
      他贪婪地、深深地呼吸着外套上残留的气息,能清晰地分辨出布料上属于高级雪松精油的清冷木质香调,那是陆景深惯用的香水味道,带着疏离和秩序感;还能闻到一丝更淡的、若有若无的烟草味,并非廉价香烟燃烧后留下的刺鼻化学气味,而是品质极佳的古巴雪茄特有的、醇厚而沉稳的香气。这两种气味,混合着陆景深皮肤上极淡的、难以形容的个人气息,融合成一种独一无二的、对沈听澜而言具有神奇镇静效果的复合味道。他紧绷如满弓的身体肌肉,在这气息的包裹下,终于无法控制地渐渐放松下来,过度使用的精神力的透支感席卷而来,他就这样蜷在沙发上,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巢穴的幼兽,昏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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