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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停滞(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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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答我的话,那我就走了。”
祁淮川作势就要站起身来。
“别…别走…”
卿梓钰重新建立的防线还很虚弱,一句话就能击垮。他甚至来不及辨别真假,就本能地抓住了祁淮川的衣角。
隐隐有些羞耻涌上来,卿梓钰觉得很难受,却不敢放手。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差…你恨我吗?就算我是坏人…我也道歉了,我从来没对你做过这种事…”
卿梓钰悲从中来,越说越气,忍不住开始控诉。
“是你,你骗我…你这样对我,还不来看我,不跟我说话…天天待在外面…”
越说越变味,就像指责在外面鬼混的丈夫一样,卿梓钰顿时停住嘴,身体下意识挣扎了一下,想远离这个人。
但不敢,他不敢放开,不敢一个人呆在没有回音的世界。
他没有选择了。
重新意识到这残酷的真相和怯懦的自己后,他又忍不住了。
嘴一咧,小雨又转滂沱大雨,噼里啪啦地掉下来,苍白的脸上顿时泥泞一片。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祁淮川没有这方面的感悟,不仅因为他本身是泪无能,还因为在他的人生里,哭没有任何意义,也不会有人在乎。
但是要说人体含水量很多,他倒是感触颇深。
夏天来往诊所拿抗抑郁的药物时流不尽的汗珠,被莫名怀揣恶意的青年们殴打时源源不断从伤口流出来的深红色和组织液。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眼泪都比这些液体要好,起码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发出恶臭,也不会在衣服上留下洗不掉的痕迹。
祁淮川的思绪不由得掉进一些时空裂缝里。
好像是妈妈还在的时候。她的眼泪也曾这样打湿过自己的掌心和衣襟。
“小川,妈妈对不起你…”
女人的声音轻飘飘,完全抓不住,好像下一秒就要飞走。
祁淮川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她飘起来,他不想听到道歉,也不想看到红,那样的深红。
“你原谅我吧,好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是祁淮川的人生里第一次感到恐慌,他拼命想要握紧一个东西,却像沙子一样从指缝流走。
卑鄙,耍赖!
为什么要让他面对这些,凭什么是他。
如果抓不稳,如果握不牢,为什么还要让他拥有。
他宁愿没有过,也不想面对失去。
但是妈妈的手臂在掌心慢慢变冷,身体也慢慢变冷。他除了继续更用力地握紧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
他太小了,还没意识到自己其实无能为力。
门吱吱呀呀打开,外婆尖叫的声音还仿佛就在耳边。
“你以为我很想这样吗,我的额头也很痛…”
卿梓钰小声喃喃,眼泪竟然还在汹涌地掉,祁淮川的思绪一下就被拽了回来。
看着眼前的泪人,原本淡漠的脸上竟然显出一点无奈。
一边感慨卿梓钰惊人的眼泪储存量,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开始勤勤恳恳地在他脸上做起清洁。
一张又一张,纸巾湿得很快,祁淮川掏空了口袋,不得已站起身来。
“别别别走!”卿梓钰几乎下意识就叫了出来。
祁淮川正儿八经地捧起卿梓钰的脸,两颊的肉堆在手指上,软软的。
看来他确实精神状态有点失衡了,这段时间来瘦了不少。
祁淮川这样想着,一脸正经地说道。
“你憋一会,我马上回来。”
接着三步并两步地跑了出去,抱着一大堆纸巾和一个三明治走进来。
卿梓钰放缓呼吸,渐渐止住汹涌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这幅样子从8岁以后就在人生里绝迹了。
小孩也是很聪明的,意识到自己的眼泪并不能作为武器让蔡毓芬心软后,他就不再哭了。
示弱没用,他只能靠自己。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可是奇怪。
现在为什么又起作用了?
如果眼泪是他的武器,他能对祁淮川用几次呢?可以借此脱身吗?
卿梓钰一边安静地任由那双手在自己脸上擦来擦去,一边心里翻涌起无数情绪。
“你别捆着我了,我实在是难受。”
因为哭得太久,卿梓钰声音嗡嗡的。
“那你乖一点,我给你换成别的。”
祁淮川似乎不为所动,但语气又暴露了一些什么。
“嗯。”
这回卿梓钰顺从地点点头,好像彻底恢复了理智。
“能给我拿台游戏机吗?我好无聊,快憋出精神病了。”
他想了想,又抬头看向祁淮川。
“你是想替林湛报复我吗?现在你应该满意了吧,我也很脆弱。你要是捅我一刀,我也会立马死掉的。”
红透了的眼睛,人中和上嘴唇因为刚刚擦了一通红肿地翘了起来。
祁淮川心里失笑,表情却依旧淡漠着。
“游戏机会给你的,过几天吧。”
不行啊,这样下去人都要疯了。
卿梓钰很担心自己的精神状态,但更担心要真这样出去,蔡毓芬估计会直接把他关进精神病院。
又不是没有前车之鉴。
“那不插卡的手机下几个单机游戏给我吧。”
卿梓钰几乎要恳求他了,恳求这个把自己搞得一团乱的始作俑者。
“不行。”祁淮川几乎想都没想地拒绝了。
天塌了,这就是传说中的不通人性吗?
卿梓钰又想发疯了,这人嘴上说得大义凛然,实际上只是公报私仇。
“饿了吗?”
祁淮川一副什么都没注意到的样子,端起一旁早就凉透了的晚餐。
卿梓钰麻木地张开嘴,一口一口吃着祁淮川喂过来的三明治。
两腮鼓鼓地嚼着,他吃得很慢。但东西就那么多,眼看着吃得差不多了,祁淮川站起来收拾着,似乎马上就要走了。
卿梓钰脸上闪过慌乱,连忙叫住祁淮川的背影,小心翼翼地张开嘴。
“你今天能留在这里陪我吗?”
祁淮川愣了一下,但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
“那在游戏机到之前,你能每天都过来呆在这吗?”
卿梓钰立马乘胜追击。
得寸进尺,又是典型的卿梓钰作风,不过祁淮川还是点了点头。
晚上,小小的床垫被两个体型高大的成年人压住,简直苦不堪言。
它发出难以置信的吱呀声,不信上面的人能睡舒坦,结果没想到,一整夜都没有人提出任何意见。
柔软宽大的被子裹住两人的身体,卿梓钰听着房间里响起来另一道规律的呼吸声,莫名有种恍惚的感觉。
有人陪,是活生生的人,在同一个空间里,就距离几十厘米而已。
原来他不是疯了,他只是孤独吗?
孤独,看上去很无解。但实际上又很简单,只要有另一道呼吸声就可以。
甚至不用说话,只要存在就能解决。
他感觉自己已经一个人在黑暗里躺了一个世纪,这时候哪怕身边是一只化成人形的狐狸精,他都愿意献上自己的精气,只为跟它聊上几句。
“你不热吗?”
头顶传来冷淡的声音,卿梓钰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越过安全距离。
怎会这样?不可接受!
“我冷。”
他差点咬到舌头,但身体比大脑更诚实,用力地靠近,生怕被推开。
沉默,跟祁淮川呆在一起的时候就一直如此。没有尴尬或者局促的感觉,也是跟祁淮川相处时的常态。
睡意袭来,卿梓钰在这段时间里几乎是第一次这么快进入睡眠。
但祁淮川感觉不太好,他从来没跟别人同榻而眠过。
尤其是现在,毛茸茸的脑袋在自己怀里拱来拱去,他几乎要用全部的力气来克制住不把对方丢出去的冲动。
“娇气…”
祁淮川小声抱怨了一句,伸手把人固定住,深呼吸了好一阵才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卿梓钰出乎意料的乖顺,祁淮川心里有点惊讶,但表面上不动声色。
他遵守约定,每天按时来看卿梓钰,晚上也留在这里。
两人聊天、相处,第一次没有了针锋相对的样子,变成了平淡且无聊的日常。
祁淮川知道卿梓钰在装,有点好奇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于是这天,游游戏机如约而至,绳子也变成了铁链,他获得了自由行走的权限。
因为祁淮川要出门了。
“我会出去几天,这期间仿生人会来送饭。你可以跟他说会话,但最好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是司空见惯地威胁,卿梓钰诚恳地点了点头,目送祁淮川离开的身影。
原来是这样的吗?他抖着腿,脚踝传来哗啦啦的声音,脑子里非常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林湛。
在城南那栋小房子里,每天看着别人进来,又看着别人离开,自己却一动不能动,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真是,窝火啊。
卿梓钰在房间里绕圈,一刻也不停,似乎很珍惜此刻的自由。
他是故意的,故意告诉自己要出门,还故意模糊了时限。他想试探自己,就像当初自己试探林湛那样。
无语,他又不是林湛。
这对他来说并不是死局,不需要奋力一搏才能拿到生机。
他只需要等到完事,等祁家换人,到时候回家,他还是卿梓钰。
可以伺机而动,可以在祁家最薄弱的时候,给他们致命一击。
丢的脸、输的气,他一定能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