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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二十岁 ...


  •   “这是化验单。”

      “这一页是国外一个腹腔妊娠成功案例的医学论文报告。”

      “医生说常规验血检测不出激素变化,但是胚胎着床状态良好,这个是他给我的,快十一周了......”

      暮色即将四合,时间、空气、街景连同屋檐下一株新松摇晃的小小伏动都变得清晰,可是方来没注意自己的尾音有些颤抖,他从衣服口袋拿出压缩成纸片的几叠报告和资料,摊在大理石桌面上,用急促的语言表达自己的不安。

      “那个医生让我拿到结果后给他回电话,我还没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跌撞着落入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蒋沣就着一身的脏污搂紧了面前的人。勉强维持的坚强在这一刻生出裂隙,方来仰着头把下巴搁在蒋沣的肩窝,身体的颤栗和寒意都在簌簌消散。

      两人拥抱着,久到快忘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池明川捡起桌上的资料,翻了翻,“你这是好像吗,压根就是吧,真是要恭喜你们了。”

      “闭嘴。”蒋沣再次警告。

      池明川理亏,谁让他喷了别人一身绿豆汤,蒋沣没对他动手已经算客气了。

      蒋沣松开方来,微微低首,用指腹温柔擦拭着方来眼角的湿润。他明白方来的害怕和顾虑,做为他自己都不能立马接受身份的转变,更何况方来是独自一人去面对这件荒诞、既定的事实。

      “害怕吗?”

      方来拂开他的手,侧过头,“又不是你经历的。”

      蒋沣嘴角上扬,一伸手再次把方来拥进怀里,池明川看着这一幕,酸得倒牙,这两人太他妈矫情了。

      蒋沣没等到方来的回答,掌心用力按着他脑后顺亮的黑发,“不害怕我们就结婚。”

      “咳咳咳......”池明川这次是被口水呛到了,他实在不想给自己找存在感,默默得溜回了家。

      “想和你结婚,不骗你。”

      风轻轻吹远了这句看似缥缈的承诺,方来眼睫末梢快速眨闪,以掩饰自己的心慌,“我......”

      他不知道怎么回应,也不想没有经过思考就答应蒋沣。

      两人相视而望,压根没有注意到大门被推开,方召军站在门口,黑色塑料袋脱手掉在地上,一袋子蔬菜瓜果滚了出来,直接滚到了方来脚边。

      “你们——!”

      方来一转头,汗毛直立,脸上血色尽褪,喉咙发紧:“......爸。”

      方召军没瞧一眼蒋沣,气压很低,径直走进屋内,“方来跟我上楼。”

      方来看了眼蒋沣,跟他示意没事,然后快走了几步,上了楼梯。

      蒋沣坐在院子里,老城区的夜晚格外熬人,不仅有各种虫鸟的叫声,蚊蝇也总是喜欢聚集在灯光下。等了很久,方来才从屋子里走出来,眉头深皱着,看到蒋沣一直坐在那儿,他捡起了散落一地的菜,还把桌上的资料叠放整齐,坐到了现在。

      方来脚步一怔,一步一步走近。

      “方所长跟你说了什么?”

      方来看了眼二楼亮着的卧室,“还能说什么,他不接受。”

      “他不接受你和我结婚,还是不接受这个?”蒋沣指的是那份化验单。

      方来沉默了两秒,对蒋沣说:“要不你还是和他去一趟所里吧。”

      “什么意思?”蒋沣拉着方来的手,“他还没出生,你就大义灭亲让我吃牢饭,那你把话说清楚,我去了方所能接受吗?”

      “哪有这么严重。”

      方来也没和方召军在书房相峙时那么紧张了,蒋沣安慰着他:“我不需要你考虑我的家庭,只需要考虑愿不愿意和我结婚,方所现在不认可我,那我就不多待了,情况特殊,你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有事一定要和我说,听到了吗?”

      方来“嗯”了声。

      “别只嗯。”蒋沣用力捧着方来的脸,“看着我,我是认真的。”

      方来用余光看到二楼卧室窗户紧闭,在蒋沣的逼问下,他忽然用下巴尖蹭了蹭蒋沣的手掌心,这短暂的皮肤接触,让两人全身发麻。

      蒋沣:“......”

      这要不是在方家,方来绝对逃不了。

      “还站在院子里吹风干嘛?”方召军呵斥:“赶紧来吃饭。”

      蒋沣自然没留下来,他离开方家后就去联系了撰写那篇报告的医生,和给方来做检查的是同一个人,速度之迅猛,效率之高超,第二天那个金卷就答应做方来的主刀医生,一直陪护到生产。

      不过好在这事发生在暑假,方来有理由不去学校。

      池明川守口如瓶,连池父池母都没说,只不过去找方来的次数少了些,因为这两天蒋沣都在方家。

      方召军似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能怎么办。他去了解过这种情况,如果让方来做手术拿掉孩子,对他的伤害也是不可逆的,而某种父子感应更让他发愁,他又不是看不出来方来的心思。老父亲只能每晚坐在方来门口抽烟,惆怅无奈,出于对方来缺少关照的愧疚,他退让了,选择不再过多干涉。

      月底天热了,老城区老化的电路罢了工,街道办事处找电工排查线路,可是一直没供电。

      方来变得嗜睡,侧躺在大床中央,热得出了一身汗,迷迷糊糊要掀衣服。

      蒋沣一只手撑着脑袋,眼疾手快按住了他的手。

      方来不满地嘟囔:“好热......”

      “掀一半,出了汗容易着凉。”蒋沣找来一把蒲扇,一边给方来扇风,一边看着手表上走动的时针,“再睡半个小时就不睡了吧,不然你晚上又睡不着。”

      “这么热我怎么睡得着。”方来背对着他,肩胛骨将纯白短袖撑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蒋沣还苦恼于怎么劝方来搬过去,现在时机正好。

      “搬去我那儿,如果街道办要整改这一片的水电工程,你这个夏天还得热几个度。”

      话音刚落,方来缓缓转身,用那双惊心动魄的眼睛看着蒋沣,“老方他......”

      “那你觉得我现在躺在这儿,方所没拿副手铐把我铐走是为什么?”蒋沣俯身下压,手指按揉着那瓣柔软水润的嘴唇,顺势亲了亲,方来眼睛微阖,这个亲吻变得更加深切。加上出差的时间,整整三个月,再强的定力也经不住方来软下来的身躯。

      方来在呜咽中换了口气,指尖似触非触,推了下蒋沣的臂膀,哑声道:“真的很热,要缺氧了。”

      .

      两人选了一个都没课的日子,就把证领了。

      方来只有决定留下孩子那一刻是轻松的,过后总是在心里反复考量、徘徊。

      在这之前练琴已经成为他生活中最主要的精神支柱,别人口中提起每天练八个小时的仰慕和佩服,却如同沉重的枷锁让他喘不过气。

      新的学期,叶子远在大洋彼岸完成了自己的独奏会,音大甚至在校区拉起了红底金字的立体喜报,在阳光下反射着几乎令人不敢直视的辉煌。

      叶子远有多耀眼,其他人就会把他和方来绑定得有多密切,出了一个天才就会有第二个天才的言论也会更多。

      早晨,蒋沣送方来回学校,方来下车的时候说:“我这两天可以住学生公寓。”

      “你这样我放心?”

      “就住两天,而且我的东西都在公寓里,你早上有课还要送我回学校,时间太赶了。”

      除了原则问题,蒋沣几乎不会反对方来的意愿,“那你自己小心点。”

      “好。”方来拉开副驾驶车门,刚准备下车,蒋沣拉住他不让走了。

      “亲一下再走。”

      “......”方来眸光一颤,“有人。”

      “看不到。”蒋沣今天穿了件牛仔外套,没来得及打理头发看上去很蓬松,这幅英气面庞的加持,也有点蛊惑人心的味道,他把脸凑过去,方来下颌一紧,非常快速得在他脸侧印下一个吻,然后跑下车,人影都没了。

      方来先回了趟公寓,巴松管室友穿着睡衣从外边走来。

      “耶,你今天回来住呀,吃早饭了吗,A食堂的水煎包棒极了。”

      方来连连摆手,他对水煎包还有阴影。

      “别客气,你还想吃什么,我请你吃,就当答谢你上个学期期末帮我钢伴。”室友一边开门,一边热心得说:“我那个期末作业的视频都火了,虽然都是在问钢伴小哥哥是谁,不过我也跟着沾光了。”

      方来觉得是一件小事而已,他从书架上拿了两本谱子,“你上午没课?”

      “没,我准备去跑跑步,最近体力跟不上了,对了方来……”室友忽然喊住了自己,方来疑顿着转过头,听见他说:“有个叫小杨的是你们系的吗,他加了几个打击乐和管乐组的群,到处说人闲话,不是个善茬,你小心点,别和他碰上了,免得被狗咬。”

      方来眉心一跳,拿书的手用力到骨节崩响,镇定地说:“之前有过接触,不熟。”

      “噢噢,那应该没事,管他呢,你忙起来谁都找不到,在乎这个干什么,我就是不太喜欢这个人,你留心点就行,我去洗澡了。”

      而后方来去了教学楼,四人一节的小组课,只有小杨没来。教授却不在意,提了句让大家准备室内乐内容。

      中午的时候,方来收拾完东西出了教室,教授叫住他。

      “怎么感觉你脸色不太好啊,出什么事了?”

      方来说:“没事,换季没休息好,有什么事吗教授?”

      “中午和我们去吃个饭,我给你师兄打了电话,他现在在路上,你是不是也挺长时间没见你老师了,你们师徒俩冷战了?”

      “没有,老师最近很忙吧。”

      “那就好,你过会儿在门口等我,坐我的车过去。”

      方来内心很矛盾,他有些懊恼自己处理不了这样的盛情。

      如果是叶子远一定能找到自己和外界的平衡点。

      几人定了个名家私厨,叶子远已经到包厢打点好了,穿着青瓷花旗袍的服务生领着教授和方来走进一间厢房。

      叶子远起身迎接:“到得挺早啊,快坐,已经叫人上茶了,白岩,怎么样?”

      “你的主场,问我作甚么?”教授比叶子远大不了几岁,也不客气得说:“等你回来入了职,这顿就得你请了啊。”

      “行行,没问题。”

      正聊着,马伯联后脚也赶了过来,手里拿了个方形礼盒。

      “哟,还是爱徒心切,这不是您珍藏的手稿吗,要送徒儿啊?”教授眼尖,忙不迭放下茶盅,发射出狂热的目光,“马主席这可是大手笔了,有您这么个老师,我都羡慕了。”

      “你少来这套。”马伯联把东西递到了叶子远手边,叶子远表面波澜不惊,恭敬地倒了杯茶,以茶代酒敬了马伯联。

      寒暄一阵,上菜后,几人聊得相欢。

      方来坐在叶子远左手边,时不时递出一个浅笑,桌上的菜样偏淮帮口味,油水较厚,他没什么胃口,有一道炝虎尾芡汁油亮,呛得人恶心想吐。

      他倒了杯茶,想压住这股酸味,叶子远注意到他的反常,低声问:“不合胃口?”

      方来摇摇头,感觉在待下去就真的要吐了,“师兄,我去下洗手间。”

      “欸......你?”叶子远还没反应过来,方来已经推开椅子出去了。

      马伯联抬起头,问:“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身体不舒服吧,不知道出什么毛病了,最近我也是感觉他状态不好,老是走神。”教授语气担忧起来,“人一直紧绷着容易出毛病,我充其量只是他的专业课老师,其实方来这孩子还是很信赖您和老叶的。”

      叶子远紧蹙眉头,凌厉的眉峰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方来从不是这样失态的人,“两位先吃,我去看看他。”

      “对对,快去,别出什么事。”

      方来在隔间里吐得昏天暗地,直到胃里空空如也,只剩灼烧般的酸楚。这时响起沉闷的敲门声:“方来?”

      是师兄。方来急忙抽纸擦嘴,紧闭眼深吸几口气,怕被叶子远看出不对劲,按下抽水键咬着牙关走了出去。

      “没事吧?”叶子远觉得他的身形都有点摇晃,煞白的脸上隐约看到薄薄的血管,完全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血色。

      他很了解方来,他越沉默,事态演变的结果就越爆炸。

      方来洗了手,还是不说话。

      “你今天就打算不跟我说话,然后这么搪塞过去?”叶子远语气难得严肃又正经,犀利的眼阔犹如一弯鹰钩。

      “你六、七岁就跟着我学琴了,那个时候还没琴轴高,我一直把你当亲人看待,有什么事是连我都不能说的吗?生病了,还是被谁欺负了,比赛有压力了,交的作业被老师批评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跟你说过,我只有你一个师弟,我会一直照顾你,但是你现在有事瞒着我,我能怎么办。”

      正是因为无数次的庇护,因为亦师亦友、始终同一战线的依靠,有些话才更难说出口。

      方来喉咙发紧,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他转开头,声音低哑,仿佛用尽了力气:“如果我说我不想练琴了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二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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