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陪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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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的床铺是上床下桌，苏晚的铺位和陆寒州的铺位，恰好是头对头的位置，中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和不到一尺高的栏杆。
夜深人静时，连对方翻身的动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苏晚面朝墙壁侧躺着，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绵长，装作已经睡着。
耳机里的音乐早已停止，宿舍里一片漆黑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虫鸣，和卫生间水管隐约的滴水声。
但身后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木板和床帘，灼烧着他的后背。他甚至能隐约听到对方沉稳却并不平缓的呼吸声，以及布料摩擦时细微的窸窣声。
陆寒州显然也没有入睡，而且很可能，也正面向着他这个方向。
这种认知让苏晚更加烦躁。身体僵硬地保持着侧卧的姿势，连指尖都不敢轻易动弹。
过去与现在交织的记忆，像混乱的胶片在脑海中反复放映，不受控制。
那个会在夏日午后把冰镇过的橘子汽水递到他嘴边，会在他练琴累了趴在琴盖上睡着时悄悄给他披上外套，会在父母意外离世后那个雷雨夜翻墙进他家院子，浑身湿透却紧紧抱住他说“晚晚不怕，我在”的少年陆寒州。
那个三年前毫无征兆，一条信息都没有留下就彻底消失，电话变成空号，所有社交账号沉寂，像人间蒸发一样的陆寒州。
以及今天这个突然出现，目光深沉，气场强大，强势入侵他生活每一个角落的陌生男人。
三个影像不断交错，重叠，撕扯，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神经绷紧到发疼。
他明明很累了，晚会表演消耗了大量精力，重逢的冲击更是耗神，可大脑却异常清醒，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盯着面前咫尺之遥的墙壁。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苏晚真的开始有些意识模糊，眼皮沉重地往下坠时，他感觉到身后的木板传来极其轻微的震动，不是翻身，而是某种刻意的，小心翼翼的触碰。
一只手，带着温热的体温，从栏杆的缝隙间缓缓探了过来。动作很慢，带着试探，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梦境。
那只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的手在空气中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确认他是否真的睡着，呼吸是否均匀。
然后，一根修长的手指，带着高于常人的，灼人的温度，极其轻柔地，近乎贪婪地，触碰到了他露在被子外面的脸颊。
指尖的皮肤有些粗糙，磨蹭过苏晚细腻微凉的侧脸，激起一阵细微的，电流般的战栗，瞬间窜过脊椎。那触碰一触即分，如同蝴蝶点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珍视和克制，却又充满了不容错辨的，深入骨髓的占有欲。
像是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是否真实存在，又像是在无声地烙印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苏晚全身的肌肉在一瞬间绷紧，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停了一瞬，随即疯狂擂动，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他怀疑会被对方听见。他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维持住沉睡的假象，连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呼吸却不受控制地乱了一拍，虽然很快被他强行调整回来。
那只手在他的脸颊边缘停留了大概三四秒，指尖若有似无地蹭过他的颧骨，最终缓缓地收了回去，带走了那令人心悸的温度和触感。木板再次传来轻微的震动，那边的人也似乎翻了个身，呼吸声渐渐变得绵长。
世界重归寂静，但苏晚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一触，像是一个无声的烙印，宣告着所有权，也彻底搅乱了他试图维持的平静假象。脸颊被触碰过的地方隐隐发烫，那种触感挥之不去。
他在一片心乱如麻和极度疲惫中，竟也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睡眠却很浅，断断续续，光怪陆离的梦魇交织。
第二天早上有大二的选修课《西方艺术史》，在文学院楼的大阶梯教室。苏晚醒来时，天刚蒙蒙亮，宿舍里一片安静。他小心翼翼地拉开床帘一角，对面床铺的帘子紧闭，下面书桌前也没有人。
他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爬下床，洗漱，换衣服，整理书包。
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等到他准备出门时，赵锐还裹在被子里呼呼大睡，李明轩的床帘里透出台灯的光，估计已经在看书了。
陆寒州的床铺依旧没有动静。
苏晚轻轻带上宿舍门，走到走廊上，才真正松了口气。清晨的空气清新微凉，带着露水的气息。
校园里还很安静，只有零星几个晨跑的学生和打扫的阿姨。这种独处的，不被注视的时刻，让他找回了一丝掌控感。
也许昨晚的一切只是个糟糕的梦，也许陆寒州只是一时兴起，也许他只是需要时间适应新环境……
苏晚一边走，一边试图用理性的分析安抚自己。他们之间隔着三年的空白和一道深深的裂痕，陆寒州迟早会明白，有些东西是回不去的。
他独自一人抱着《西方艺术史》和笔记本走向教学楼，初秋的晨风带着凉意，吹拂在脸上，让他清醒了不少。路过镜湖时，湖面笼罩着一层薄雾，几只早起的白鹭在浅滩处踱步，景色宁静祥和。他刻意放慢了脚步，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然而，当他走进能容纳两百人的阶梯教室，习惯性地在靠窗倒数第三排，他最喜欢的那个位置坐下，刚把书本放下，甚至还没来得及拿出笔，一片阴影便笼罩了下来。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清晨微凉的气息和那股熟悉的，极具侵略性的存在感，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他旁边的空位上。
苏晚的身体瞬间僵住，手指捏着刚刚抽出的中性笔，指节泛白。他缓缓地，几乎有些僵硬地转过头。
陆寒州穿着简单的黑色运动外套，里面是深灰色T恤，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带着一丝晨起的慵懒，但那双黑眸却清明锐利。他甚至没带书和笔，就那么空着手坐下来，然后侧过头，目光毫不避讳地，直勾勾地盯着苏晚，从他被晨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梢，到微微睁大的浅褐色眼眸，再到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淡色嘴唇。
“你……”苏晚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紧绷，“你没课？”
他记得陆寒州是转校生，课表应该和他们不一样。
“嗯。”陆寒州应了一声，目光依旧黏在他脸上，理直气壮地，清晰地补充道，“陪你。”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两块巨石投入苏晚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
陪你。
多么理所当然的语气。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仿佛他们还是形影不离的少年时代，仿佛中间那三年的空白和隔阂从未存在。
苏晚瞬间抿紧了唇，一股无名火夹杂着难堪涌上心头。
他猛地扭过头看向窗外，不再理会他，用后脑勺对着那道令人如芒在背的视线。窗外的梧桐叶子已经开始泛黄，在晨光中摇曳。
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如同实质，描摹着他的后颈，他的耳朵轮廓，他绷紧的肩线……让他坐立难安，皮肤表层泛起细密的疙瘩。讲台上，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已经开始用舒缓的语调介绍古希腊雕塑，幻灯片上出现断臂维纳斯的图像。
可苏晚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所有的感官都被身旁这个人占据。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开始像水波一样，从近处逐渐荡漾开来。
“诶，那不是苏晚吗？他旁边那个帅哥是谁？没见过啊……”前排一个女生偷偷回头，压低声音对同伴说。
“好帅啊！是转校生吗？气质好酷！跟苏晚坐一起，画面绝了……”同伴也忍不住回头瞟了一眼，脸上泛起红晕。
“他们认识？那男生一直盯着苏晚看诶……眼神好专注。”
“感觉气氛有点微妙，你们不觉得吗？苏晚好像有点……不自在？”一个细心的男生推了推眼镜。
“哇，这画面……有点养眼是怎么回事？两个人颜值都太高了吧！”另一个女生捂着嘴偷笑。
这些议论声清晰地传入苏晚耳中，让他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热。
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座位，逃离这间教室，逃离陆寒州无处不在的视线。他能感觉到不少目光在他和陆寒州之间来回扫视，好奇的，探究的，兴奋的。
而陆寒州却仿佛置身事外，对所有的目光和议论都置若罔闻。他甚至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目光依旧稳稳地落在苏晚身上，仿佛在欣赏什么独一无二的艺术品。他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一个苏晚，其他都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时间变得格外难熬。苏晚强迫自己盯着黑板，在笔记本上机械地记下几个关键词：“古希腊”，“人体美学”，“理想化”。但他的字迹比平时潦草，心神根本无法集中。陆寒州的呼吸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气息，甚至他外套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都无比清晰地侵蚀着苏晚的感官。
中间有一次，教授提问关于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的影响，教室里一片安静。苏晚习惯性地低下头，避免与教授视线接触。就在这时，他感觉到陆寒州的身体微微向他这边倾斜了一点，距离近到他几乎能感受到对方手臂传来的热度。
“不会？”陆寒州压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气息拂过他耳廓，带着微痒的触感。
苏晚身体一僵，没有回答，只是把头埋得更低，握着笔的手指收紧。他当然知道答案，但他现在根本不想说话，尤其是在陆寒州面前。
最终是另一个同学回答了问题。苏晚暗自松了口气，却又因为陆寒州那声低语而心烦意乱。
整整两节课，九十分钟，苏晚就在这种极度紧绷和烦躁的状态下度过。当下课铃终于响起，教授宣布下课时，他几乎是立刻“腾”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发出不小的声响。
周围还没离开的同学纷纷看过来。
苏晚脸颊微热，迅速扶好椅子，抓起书本和笔就往教室外走，脚步匆忙，甚至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正要进教室的女生肩膀。
“啊，对不起！”苏晚连忙停下脚步道歉，声音有些急促。
“没，没关系。”女生看清是他，脸一下子红了，摆摆手小声说。
苏晚点点头，继续往外走。他能感觉到，陆寒州已经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一道沉默而坚定的影子，无论他走得多快，都无法摆脱。
同一天，Q大校园论坛的匿名板块，悄然飘起了一个热帖，并且以惊人的速度被顶成了“HOT”。
【主题帖】：报！！！文院那位高岭之花苏晚男神，身边惊现神秘护花（？）酷哥！有无知情人士扒一扒？！
【楼主】：如题！今天在文院《西方艺术史》大课亲眼目睹！一个身高目测185+，帅得人神共愤气场两米八的酷哥，空手坐苏晚旁边，整整两节课啥也没干，就光盯着苏晚看了！苏晚全程目不斜视（但耳朵尖好像有点红？），感觉整个人都是绷着的！下课的时候苏晚走得特别急，还撞到人了，酷哥就一直跟在他后面半步远，那画面……啧啧啧！这俩人绝对有故事！求扒！
【1L】：沙发！我也看到了！就在他们斜后方！那酷哥看苏晚的眼神……啧啧，拉丝了都快！苏晚居然没把他赶走？（虽然感觉很想赶但是赶不走的样子）
【2L】：回楼上，据目测，不是没赶，是赶不动……那酷哥一看就不好惹，而且盯人盯得太理直气壮了，反而让人不好意思说什么。
【3L】：是新来的转校生，叫陆寒州。昨天人文学院迎新好像就出现了，当时气氛就有点怪怪的。没想到今天直接跟到教室了！这操作……
【4L】：陆寒州？？这名字听起来就好攻……所以是竹马天降还是破镜重圆文学照进现实？！我已经开始兴奋了！
【5L】：不管是什么文学，颜值即正义！这两人同框的画面太顶了，身高差，颜值差，气质差……我已经开始脑补十万字小说了！冷酷强势攻×清冷美人受，香死了！
【6L】：只有我心疼苏晚男神吗？感觉他好像不是很自在的样子，下课撞到人道歉的时候声音都有点慌……酷哥虽然帅，但这样会不会太打扰人家学习了？跟到教室确实有点过了吧。
【7L】：同意楼上，默默关注就好。不过话说回来，苏晚男神虽然看起来冷淡，但对人其实挺有礼貌的，今天反应这么大，是不是说明这个陆寒州真的……很特别？[吃瓜.jpg]
【8L】：特别+1。而且你们发现没，陆寒州看苏晚的眼神，不像是看普通同学甚至普通朋友……那种专注和占有欲，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我赌五毛，绝对有旧情！
【9L】：楼上真相了！坐等后续发展！论坛观光团已就位！
【10L】：所以有人知道陆寒州什么来头吗？转校生能这么嚣张？（没有贬义）气质真的不像一般学生。
……
论坛上的纷纷扰扰，苏晚暂时还不知情。他只是在陆寒州密不透风的注视和紧随其后的跟随下，感觉像是被一层无形的网裹住了，透不过气。
快步走出教学楼，来到相对开阔的林荫道上，苏晚才勉强放缓了脚步，但呼吸依旧有些急促。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他能听到身后沉稳的脚步声，保持着固定的距离和节奏，如影随形。
苏晚停下脚步，转过身。陆寒州也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
两人在飘着梧桐叶的林荫道上相对而立，阳光和树影在他们身上交错。路过学生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很快又匆匆走过。
苏晚看着他，晨风吹起他额前的黑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凌厉的眉骨。那双黑眸里，清晰地映出自己的身影，小小的，有些无措。
很多话涌到嘴边：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请你离我远一点。
但最终，苏晚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移开视线，声音干涩地开口，说出了此刻最实际，也最徒劳的请求：
“陆寒州，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