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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王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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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
课间,学习委员拿着刚发下来的月考成绩单走进教室:“这次班级前十名有变动,周野同学进步显著,总分排名第八。”
教室里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几个女生凑在一起低声议论:“周野最近像变了个人似的。”“听说他寒假一直在补习。”“而且他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周野听着这些议论,耳根微微发红,却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他能感觉到那些曾经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
这一切改变,都源于林卿。
整个寒假,林卿几乎每天都把他带在身边。不是在图书馆辅导功课,就是在安静的咖啡馆帮他梳理知识点。林卿讲题时总是极有耐心,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完全理解。
更让周野感动的是,林卿从不避讳在公共场合与他相处。他会自然地接过周野洗得发白的书包,会在餐厅点餐时记得他爱吃的菜,会在过马路时轻轻拉一下他的手臂。
这些细小的举动,一点点修复着周野破碎的自尊。
然而没人注意到,在这一切看似明媚的转变背后,那双始终注视着周野的眼睛里,翻滚着怎样深沉的暗流。
林卿依旧坐在窗边那个位置,阳光勾勒着他优雅的轮廓。他看着周野耐心地给同学讲题,看着他和同桌分享笔记,看着他脸上那逐渐增多的、真实的笑意。他的唇角维持着惯常的、温和的弧度,仿佛为周野的蜕变感到由衷的欣慰。
只有偶尔从走廊路过的的宋同舟,总会瞥见林卿那掩在书本后、微微收紧的指节,以及那双看似平静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冰冷的忖度。宋同舟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无可奈何。
周三放学,周野正低头整理笔记,一片阴影笼罩下来。他抬头,对上林卿含笑的眼眸:“今天补习物理?”
他的靠近依旧会让周野心跳加速,但不再是恐慌,更多是一种混杂着依赖的悸动,周野用力点头,“好。”
林卿俯身,拿起铅笔,在草稿纸上流畅地写下一串公式。周野努力集中精神去听他的讲解,可失聪的左耳依旧捕捉不清每一个音节,他下意识地微微偏头,想听得更真切些。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林卿的眼睛。他停下笔,侧过头,目光落在周野耳后的助听器上,声音放得更轻、更缓:
“这里……可以听得清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周野记忆的闸门。他想起了那个雨夜,林卿递来的热牛奶;想起了新年时,那句温柔的“小野”;想起了无数个夜晚,林卿不厌其烦地为他重复讲解题目,总是这样耐心地问他“能听清吗”。
所有的温暖、所有的救赎,都与眼前这个人紧密相连。
一股滚烫的热流涌上心头,周野的眼眶有些发酸。他用力点头:“能,能听清!”
林卿看着他眼中汹涌的感激和依赖,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许。
他抬手,极其自然地帮周野拂开额前微乱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能听清就好。”他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满足。
就在这时,王腾和几个男生从对面走来。看见周野,王腾习惯性地露出讥讽的笑容,张嘴想要说什么。
但周野没有像往常那样低下头,而是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
出人意料地,王腾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打量着周野——整洁的校服,挺直的脊背,还有那双不再闪躲的眼睛——最终只是悻悻地别过脸,带着人快步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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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秋】
王腾总是莫名其妙的欺负周野。
周野抱着作业本穿过走廊时,肩膀被狠狠撞在栏杆上。作业本散落一地,王腾龇着虎牙的笑脸在视野里晃动:“小聋子,挡道了!”
“我没……”周野刚开口,就被拽着衣领拖进厕所。隔间门哐当关上,黑暗裹着尿骚味扑面而来。
“当林卿的跟屁虫感觉怎么样?”王腾把他按在潮湿的墙面,膝盖虚虚又不容拒绝的顶住他胃部,“真以为有人撑腰了?”
“等会儿……”他艰难地咽下血沫,声音嘶哑,“别打脸……”
回应他的是更凶狠的踢踹。周野本能地护住助听器,他护住头脸蜷成虾米,在心里默数数——只要分散注意力应该就不会特别痛了。
但今天不管用,因为脑海里反复浮现的是林卿的浅笑。他想着等会儿见到林卿时要怎样笑才自然,要不要说是自己摔的……
“哭啊!怎么不哭?”
黄毛混混的拳头砸在肋骨上,他咬唇把呜咽咽回去。透过肿胀的眼缝,他看见隔板下漏进的光线,那么近,又那么远。
“等会儿看见林卿,不能让他太担心。”他对自己说,嘴角刚扯开就尝到血味。视野开始模糊时,门板轰然炸开的巨响震得耳膜嗡鸣——
逆光中林卿的轮廓锋利无比,周野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此刻冷的能结冰。
“谁干的?”声音带着寒气,冷到让周野都忍不住战栗。
周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看见林卿攥紧的拳头在微微发抖,手背凸起的骨节,鼓起的青筋明显得吓人。某个荒谬的念头突然疯长:要是这些伤口再深一些,是不是就能多换他一点这样的表情?
他看见林卿白制服袖口卷到手肘,小臂绷紧的肌肉线条前所未有地清晰。那个永远从容的少年此刻像张拉满的弓,而箭矢正指向施暴者。
高年级的黄毛刚吐出“林哥”,拳头已经砸在面门上。骨肉相撞的闷响让周野战栗——那不是打架惯常的虚张声势,是裹着暴戾的精准打击。
“滚。”
这个字从林卿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狠厉。
那黄毛混混被打得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脸上扭曲着,似乎还想撂下几句狠话。王腾却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人往外拖,硬是让他把话憋了回去,只剩满脸不甘的戾气。
其他混混早已连滚爬爬地作鸟兽散。狭窄的空间里瞬间空荡下来,只余一片狼藉。
在离开前,落在最后的王腾忽然回头瞥了一眼。那眼神里除了不耐,还有他看不懂的怜悯。
那眼神里的怜悯比拳头更让人难受——施暴者凭什么站在高处投下同情?这不合常理的逻辑让周野困惑。
周野下意识抓住林卿伸来的那双清瘦的胳膊,所有思绪都在看到林卿手背擦伤时戛然而止,他立即像触电般缩回,“你的手……”
但那只手反手攥住他,轻轻扶正他的助听器,动作却带着未平息的颤抖,“可以听得清吗?”
他望着林卿通红的指关节发怔,周野的泪水混着血水滑进领口。助听器里传来刺耳的电流杂音,却清晰地放大着林卿压抑的呼吸,周野捕捉到对方声线里罕见的波动。
“很清晰……林卿…”他哽咽着将额头抵上他的肩头,血污弄脏了挺括的衣料,“你手……疼不疼?”
林卿僵硬了一瞬,才搂住他颤抖的脊背。“没事了,我把他们赶走了……”重复的低语让周野感到心安,“别怕。”
这句话像击碎了某种屏障。周野的哭声从压抑的呜咽变成崩溃的恸哭,他攥着林卿的衣襟,把这些年独自吞咽的委屈都哭了出来——父亲的醉骂,同学的嘲弄,深夜里耳蜗持续的嗡鸣。
他感觉到那只拍抚的手始终没有离开。
“他们…说我配不上…说你是可怜我…”他断断续续地哽咽,眼泪浸湿了对方肩头的布料,“可是…可是我真的很努力了…”
林卿的掌心停在他后颈,温度透过布料渗进周野皮肤。“我知道,我都知道。”
抽泣渐渐平息,周野惊慌地发现对方的衣襟被自己揉得不成样子,还沾着斑驳的血迹。“对不起……我弄脏了你的衣服……”
“别管了。”林卿拉起他,“我先带你去医务室。”
穿过走廊时,周野眯着肿痛的眼睛,看着林卿的背影,他悄悄收紧被握住的手。周野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云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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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医棉签蘸着碘伏擦过伤口时,周野疼得轻轻吸气。消毒水的气味总是让他忍不住想起父亲喝醉时打翻的廉价酒精味,但这次有林卿站在身旁,连疼痛都变得不同。
“怎么能打成这样……”老校医皱着眉头,镊子夹起沾血的棉球扔进托盘,“这帮富二代眼睛真是长到天上去了!”
周野偷偷瞥了眼身旁的林卿。那人对老校医的无差别攻击没有一丝不耐,依然从容地倚在药柜边,洁白的校服袖口沾着方才打架时蹭上的墙灰,嘴角却还挂着惯常的温和弧度。
“不怪他们……”周野低头盯着自己破皮的膝盖,那里还留着王腾和跟班鞋底的纹路,小声嗫嚅,“是我走路不小心、撞到了……”
“小野,做我林卿的朋友,你不需要怕任何人。”林卿的笑容淡了几分,“你什么都没做错。”
“可是他们会讨厌你……”周野声音有些颤抖,“你、我不想让你也被人指指点点……像他们说我那样……”
林卿微微扬起下巴,“没有人,能对我林卿说三道四。”
这句话说得那么自然,他的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他微微抬着下巴,脖颈到肩线的弧度优雅又坚定,那一刻周野清楚地意识到,这个总是对他温柔微笑的少年,骨子里流淌着与生俱来的骄傲与矜贵。
可正是这样耀眼的他,此刻正站在自己这个阴暗的角落里,为他遮风挡雨。
“林卿……”周野的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在衣摆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他声音抖得厉害,“我值得你这样吗?我这么……这么糟糕……”
值得?这个词让林卿有一瞬间的晃神。他想起第一次在体育仓库看见周野时,他正蜷在垫子后面,像只被雨水淋透的幼犬,那双眼睛里闪烁的恐惧和倔强。
“你一点也不糟糕。”林卿轻轻抚过他的助听器,林卿俯身时,额前的碎发几乎擦过他的脸颊。“你很好,小野。我说你值得,就值得。”
助听器传来一阵嗡鸣,周野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林卿指尖在皮肤上的温度,只剩下耳畔血管搏动的轰鸣。周野颤抖的抓住那只手腕,将滚烫的额头贴上去。透过薄薄的皮肤,他能感受到对方平稳的脉搏,一下,又一下。
“我说你值得。就值得。小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