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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你本无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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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心坊内,清鱼的脚步越来越急,在青石地上来回踱着,像只被困住的雀儿。
七情是什么?使命又是什么?书上的字字句句,此刻都成了模糊的墨团,解不开她心头的乱麻。
她抬起手腕,那道被红线勒出的淤痕还未消退。她不过做了回木偶,片刻束缚就已痛入肌理,那罗闻十几年的日日夜夜,该是何等窒息。
她不后悔帮罗闻,也从未想过要伤害苏慕晚。可苏家小姐那双含恨的眼眸,却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让她不敢直视。
"若是阿婆在……定能处置得更周全吧?"她停下脚步,望着阿婆常坐的那张竹凳。
说到底,她终究不是阿婆。
指尖轻抚腕间的红痕,一个念头渐渐清晰:或许,唯有亲身寻遍那完整的七情,眼前这纷乱的困局,才能找到答案。
冥冥之中的丝线又牵动了谁的命运,清鱼无意识的又一次到了木偶阁。
陈师傅正在雕琢一尊武生木偶,刻刀在指尖流转。满阁的木偶或坐或立,神情各异。
清鱼径直伸出手腕,露出那道清晰的红痕:"陈师傅,线,勒得好疼。"
陈师傅抬眼一瞥,目光在她手腕上一触即收,又落回木偶脸上:"木头没有心,自然不会疼。会觉得疼,是因为你有心了。"
"可您说过,正是有了提线,木偶才能活。"
"不错。"刻刀终于落下,轻轻削去武生眼角一点多余的木屑,那木偶的神情顿时多了三分悲怆,"线能赋予形动作,予死物以生命。但它从不管木偶愿不愿意演这出戏,更不管这出戏会不会砸了别人的台。"
他放下刻刀,深深地看着清鱼:"线本身无分善恶,善恶在于牵线人的心,在于他牵出的这出戏,是成全,还是伤害。"
"若牵线人……本意是想成全呢?"
"那便是最难的。"陈师傅轻叹,"你帮罗闻剪断了线,是成全了他。可那断掉的线头弹回去,伤了苏家姑娘,这也是事实。你的善,你的成全,与她的痛,她的劫,同时存在,都是真的。"
清鱼低头看着手腕:"所以,我错了么?世间可有两全法。"
"对错难论。"陈师傅拿起武生木偶,指尖轻抚过木偶身上几不可见的衔接痕迹,"你看它,关节处皆有卡榫,看似被线牵引,实则自身亦有转圜之隙。最高明的牵线人,懂得何时紧,何时松,更懂得……有些线,终究要交到木偶自己手里。"
他将木偶递到清鱼面前:"就像你,阿婆给了你一滴泪,一条寻情的路,这是她为你牵的线。但路怎么走,情如何悟,这根线,已经在你心里了。"
清鱼怔怔接过木偶,指尖触到冰凉的木质肌肤,心中却有热流涌动。
她明白了。
一直在寻找外在的七情,却忘了情由心生。阿婆给她的不是答案,而是一把钥匙,一把打开心门的钥匙。
夕阳西下,清鱼走出木偶阁,影子在青石路上拉得很长。
她站在巷口,看着来往行人,第一次感到无所适从。东街炊烟袅袅,西市叫卖声声,偌大的芜城,竟不知该往何处。
"若是无处可去,"身后传来陈师傅平静的声音,"不妨随我走一程。"
清鱼回头,见他已锁好木偶阁的门,肩上挎着个褪色的蓝布包袱。
"您要去哪里?"
"去北山找块木头。"陈师傅迈步向前,"听说去年雷雨劈断了一棵老槐树,那样的木头,最适合雕钟馗。"
清鱼默默跟上。出了城,山道蜿蜒,暮色渐浓。
"您为何要带我同行?"
"木头在成为木偶前,要先学会看山看水。"陈师傅脚步不停,"你既不知该往哪里走,不如先看看脚下的路。"
路旁蒲公英被风吹过,白色种子四散飘远。清鱼望着那些绒球,轻声说:"它们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但风知道。"陈师傅拾起一片落叶,夕照透过叶脉,照出细密的纹路,"就像你现在还不懂七情是什么,但给你那滴泪的人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夜幕降临时,他们在山腰的亭子歇脚。陈师傅取出个半成的木偶,就着月光继续雕刻。刻刀划过木头的沙沙声,让夜色更显寂静。
"每个人都像一块木头,"他的声音混在雕刻声里,"有的被雕成木偶,有的被当作柴火。最后会成为什么,既要看匠人的手艺,也要看木头自己的质地。"
清鱼望着远处朦胧的山影,心里忽然平静下来。
也许答案本就不必急着寻找。就像此刻,她不知道明天会走到哪里,但知道身边有人同行;不明白七情的真谛,但手腕上的伤已在慢慢愈合。
山风吹过树林,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陈师傅依旧在雕刻,刻木声规律而安稳。清鱼靠在亭柱上,闭上眼睛。
前方的路还长,但此刻,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