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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风纪扣与薄荷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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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第一周的课间,南华中学高二年级的走廊,成了南北校区学生无形的楚河汉界。北校区来的学生大多步履匆匆,神情严谨;而南校区过来的,则明显散漫活泼许多,三五成群地靠在走廊窗边谈笑。
沈既白抱着刚收齐的数学作业本从老师办公室出来,正要回教室,却在走廊转角被一个略显焦急的身影拦下。
“会长!”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胸口别着学生会的铭牌,是纪检部的干事。“不好了,江临他……他在西侧那面‘优秀校友展示墙’下面画画!”
沈既白脚步一顿,眉宇间掠过一丝极淡的不耐。又是江临。
那面墙展示着历届考入顶尖学府的学长学姐照片和事迹,是学校重点维护的“门面”之一。
“学校有明确规定,公共区域墙壁禁止涂画。”沈既白的声音听不出波澜,“按规章处理,让他立刻停止,恢复原状,并记录扣分。”
干事一脸为难,压低声音:“我们说了……但他不听。而且,他画得……还挺好看的。”
沈既白抬眼,清冷的目光扫过去,干事立刻噤声。
“规定面前,没有美丑,只有对错。”他言简意赅,将手中的作业本递给干事,“帮我拿回教室。”
西侧展示墙前,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学生。人群中央,江临单肩挂着书包,正对着墙面挥洒。他用的不是颜料,而是一种特殊的彩色粉笔,指尖和袖口都沾上了斑斓的色彩。
墙上,原本略显刻板的照片边框旁,生长出了绵延的榕树枝条与绽放的茉莉花,线条流畅灵动,为严肃的墙面注入了勃勃生机。他画得专注,侧脸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
“江临。”
一个没有温度的声音穿透了细碎的议论声。
江临停下动作,回头。看到来人后他嘴角习惯性地扬起那抹带着点痞气的笑,晃了晃手中的粉笔:“这不是沈会长嘛,来视察工作?”
沈既白没有看那画,目光直接落在江临脸上:“学校规定,公共墙壁禁止涂画。立刻停止,并清理干净。”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江临转过身,懒洋洋地靠在墙上,与墙上的茉莉花几乎融为一体,“咱们校长不是总说要打造有温度的校园文化?我觉得这样更有温度。”
他目光落在沈既白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那颗严谨的风纪扣仿佛一个无声的宣言。江临眼神微动,忽然上前一步,在周围低低的惊呼声中,毫无预兆地伸出手,指尖擦过沈既白的喉结下方。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沈既白甚至来不及后退,只觉得喉结下方被一个略带粗糙的指尖极快地蹭过,带来一阵陌生的、令人战栗的触感,他身体瞬间绷紧。
反应过来时,江临已经退回了安全距离,指尖夹着那截白色的粉笔,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诶,会长,你的‘规则’,好像也没扣得那么紧嘛。”
沈既白垂在身侧的手无声地蜷缩了一下。他清晰地感觉到,那颗风纪扣确实松开了。或许是刚才走动时崩开的,又或许……真的是被江临那一下弄开的。
脖颈处的皮肤暴露在空气里,带着一丝不习惯的凉意。
周围安静得能听到抽气声。
沈既白抬眼,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清晰地倒映出江临带着挑衅笑意的脸。他没有去扣上那颗扣子,也没有理会江临的挑衅,只是用那双冷静过分的眼睛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重复:
“清理干净。”
然后,他转身,在一片寂静中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离开了现场。那颗松开的扣子随着他的步伐,在领口微微晃动,打破了他周身一贯的严整,平添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脆弱的禁欲感。
江临看着他挺直却莫名透出点僵硬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碰到对方皮肤的指尖,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对方皮肤的微凉触感。
好像……不只是有趣了。
等人散的差不多了,他低头,给周屿发了条消息:
「触感报告:冰山表面温度,低于预期。」
手机震动,周屿秒回:
「……你对他做了什么?!还有,你人呢?上午老班的课都敢翘?」
江临没回,收起手机,重新看向那面墙。他拿起粉笔,在茉莉花丛的角落,利落地签下一个飞扬的“L”,然后干脆地转身,对旁边目瞪口呆的纪检部干事挥挥手。
“喂,同学,”他笑得漫不经心,“麻烦转告你们会长——墙,我可以擦。但他那颗扣子……可得自己扣好了。”
说完,他单肩挎着书包,吹着口哨,旁若无人地朝着与教室相反的方向走去。
沈既白回到教室后,他坐回座位,第一件事便是抬手,一丝不苟地将那颗松开的纽扣重新扣好。指尖触及喉结下方的皮肤,那里仿佛还烙印着那个家伙指尖的温度。他微微蹙眉,将那点异样感强行压下。
“会长,没事吧?”前座的学委回头,小声问道,“江临他……没怎么样吧?”
“没事。”沈既白语气平淡,翻开下节课的物理书。
他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密布的公式上,但眼前偶尔会闪过那面被茉莉花缠绕的展示墙,以及江临转身时嘴角那抹碍眼的笑。
下午第一节是物理课。沈既白坐在窗边,阳光将他的侧脸勾勒得有些冷淡。老师在讲台上讲解着复杂的电路图,他却罕见地有些走神。
忽然,一个小纸团从旁边飞过,精准地落在他的物理书旁。
沈既白眉头蹙起,没有动。
几秒后,又一个小纸团飞来,这次打在了他握笔的手背上。力道不重,却带着明目张胆的挑衅。
他抬眼,看向纸团飞来的方向。
隔着一个过道,江临不知何时溜进了他们班的物理课堂,此刻正坐在他斜后方的空位上。沈既白能感觉到,那道目光正毫不避讳地、一寸寸地掠过他的后颈,流连在他扣得严实的领口,带着审视,更带着一种玩味的探究。
他单手支着下巴,丝毫没有偷偷溜进其他班的心虚,见他看过来,便冲他扬了扬眉,用口型无声地说:“会、长、好。”
沈既白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将两个纸团拂到一旁,继续听课。
江临却不依不饶。
第三个纸团很快又来了。这次里面似乎包了东西,落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沈既白忍耐着,不去理会。
直到第四个纸团,直接越过课本,滚到了他摊开的笔记本上,停了下来。纸团松散开,里面露出一颗浅绿色的、透明糖纸包裹的薄荷糖。
沈既白的笔尖顿住了。他盯着那颗糖,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他极其缓慢地侧过头。
江临依旧单手支着下巴,迎上他的目光,嘴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那双桃花眼里漾着水波般的光:
“——给你的。”
他的眼神太过直白,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趣味和一种近乎天真的坦荡,仿佛在说“我看上你了,所以我来了”。这种直接,比任何迂回的试探都更具冲击力。
沈既白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他转回头,深吸一口气,用两根手指拈起那颗糖,动作慢得像是在处理什么危险品。然后,他手臂一扬,将那颗薄荷糖,连同那张糖纸,一起精准地扔进了过道另一侧的垃圾桶里。
“啪”的一声轻响,在安静的课堂上格外清晰。
有几个同学好奇地回头看过来。
江临看着他的动作,非但没有生气,眼底的光反而更亮了些。他甚至轻轻舔了一下自己的下唇,像是看到了极其有趣的画面。
终于熬到下课铃响,物理老师刚说完“下课”,沈既白便迅速整理好书本站起身,打算立刻离开这个被莫名气息笼罩的区域。
“沈会长。”
那个声音又来了,带着点懒洋洋的磁性,响在他耳侧。江临几步就追了上来,与他并肩走在嘈杂的走廊里。他靠得很近,近到沈既白能再次清晰地闻到那股清冽的、带着薄荷甜意的气息。
“刚才的糖,不喜欢?”江临侧头看他,目光再次落在他严谨的领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仿佛真的只是在关心他的口味偏好。
沈既白目不斜视,加快了脚步:“无关物品,不应出现在课堂上。”
“是吗?”江临轻笑一声,那气息几乎拂过沈既白的耳廓。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物理笔记,不由分说地塞到沈既白怀里,“那这个呢?‘有关物品’,关乎一个艺术生的生死存亡,会长总该管管吧?”
沈既白被迫停下脚步,低头看着那本封面画着诡异涂鸦、里面字迹狂放不羁的笔记。他能感觉到周围越来越多的目光聚焦在他们身上。
他抬眼,对上江临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刚才的兴味已经被一种纯粹的、带着点无辜的恳求所取代,变脸速度快得惊人。
“下周小测,我要是再不及格,老班怕是要请我家长了。”江临叹了口气,语气无奈,眼神却像带着小钩子,“帮帮忙?就一次。”
沈既白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
“江同学,我们很熟吗?”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
江临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一瞬,像是没预料到会得到如此直白的回绝。周围的空气也仿佛因这句话而安静了几分。
但下一秒,江临眼底的光芒不仅没有熄灭,反而像被点燃的野火,烧得更旺了。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就着沈既白的话,再次向前逼近了半步,将他们之间那点安全距离压缩到近乎于无。
那股清冽的薄荷气息再次笼罩下来。
“不熟吗?”江临歪了歪头,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沈既白此刻扣得严严实实的领口,语调拖长,带着点儿戏谑的委屈,“可我连会长喉结下面那颗扣子是什么手感……都知道了诶。”
他声音压得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这句话如同一个隐秘的开关,瞬间唤醒了沈既白颈部皮肤那份被指尖擦过的、挥之不去的异样触感。
这人有病吧!
沈既白的呼吸几不可查地一滞。他看着江临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对方眼中那份混合着挑衅、玩笑和一丝认真试探的复杂情绪。
周围是喧嚣的人潮,而他们之间却仿佛形成了一个无声的、紧绷的力场。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三四秒,这短短的几秒钟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最终,沈既白率先移开了视线。他一把抓过那本笔记,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声音依旧冷静,却比刚才少了几分底气:
“……下午放学后,图书馆三楼,靠窗位置。”
说完,他不再给江临任何说话的机会,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转身,迅速消失在涌动的人流里。
江临站在原地,看着他那堪称仓促的背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
他拿出手机,飞快地打字。
「周屿!我的鱼!咬钩了!」
周屿:「???沈既白?怎么回事?说清楚!」
江临:「他明明可以严词拒绝,却选择了设定时间地点。这叫——战略性后撤,为的是引我深入。」
周屿:「……我怀疑你的脑子被物理公式烧坏了,而他是被你烦的没办法了。」
江临笑着收起手机,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明媚。
规则的裂痕,一旦出现,便会悄然蔓延开来。
而此刻,沈既白靠在无人的楼梯间,微微喘了口气,才低头看向手中那本笔记。扉页上,除了潦草的“江临”二字,角落里还用铅笔画了一个小小的、咧着嘴的笑脸。
他盯着那个笑脸,第一次对自己引以为傲的“原则”,产生了清晰的、危险的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