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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名知非,却半生混沌 ...

  •   好的我最早的记忆,是母亲怀里苦涩的药味,和右耳里永恒的、沉闷的寂静。

      他们说,我三岁那年冬天,烧得像块炭,几天几夜不退。没人真正在意一个不受宠姨太太生的庶子,请来的郎中也敷衍。等我侥幸活下来,右耳就再也听不清声音了。世界从我这里,偷走了一半的喧嚣,也偷走了一半可能存在的、来自父亲的呵斥或偶尔的关怀?谁知道呢。

      母亲总是哭,抱着我,一遍遍说:“我儿命苦……是娘对不起你……”她的眼泪是温的,落在我脖颈上,比汤药还苦。她是个绣娘,除了几手精致的针线活和一副被岁月磋磨殆尽的容貌,一无所有。连个陪嫁丫鬟都没有,在这深宅大院里,我们母子像两株依附墙壁的浮萍,风雨来时,只能靠自己硬扛。

      我住的院子叫听竹苑,名字雅致,实则偏僻荒凉。除了母亲和后来分配来的、几个同样不得势的老仆,没什么人来。我喜欢待在院子里,看蚂蚁搬家,看竹影摇曳,虽然右耳寂静,但左耳能捕捉到风声、虫鸣,还有……嫡母院里传来的、模糊的欢声笑语。那声音刺得我左耳微微发疼。

      我很少见到父亲。他似乎永远很忙,忙着公务,忙着应酬,忙着去嫡母和各位姨娘房里。偶尔在府中撞见,我按规矩行礼,他通常只是淡淡“嗯”一声,目光甚至不会在我身上停留。起初我还会因为这点偶遇而心跳加快,偷偷期待他能看我一眼,问我一两句。后来就习惯了,麻木了。期待,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到了开蒙的年纪,我和其他兄弟一起进家塾。因为我右耳失聪,先生讲课又习惯面向大多数,我常常听不清他说什么,学业自然跟不上。嫡兄沈知衡带头嘲笑我“小聋子”、“蠢笨如猪”,其他孩子也跟着起哄。先生也只是皱皱眉,不会为了我一个庶子去苛责嫡出的少爷。

      我学会了看口型。努力分辨先生嘴唇的张合,猜测他讲授的内容。也学会了沉默。被推搡了,不说话;书卷被撕了,默默捡起来;被污言秽语攻击,就当左耳也聋了。母亲教我:“非儿,忍一时风平浪静。我们惹不起。”

      我知道我们惹不起。所以我把所有的委屈、愤怒,都死死摁在心底。它们像找不到出口的野兽,在我心里横冲直撞,撕咬得我五脏六腑都疼。有时候,我气得浑身发抖,真想抓起手边的东西狠狠砸出去!想把那些嘲笑我的嘴脸都撕碎!

      可我不能。

      摔了东西,不会有人给我补上,只会换来更多的责骂和克扣。发泄了怒气,只会让母亲更加担惊受怕,让她本就艰难的处境雪上加霜。

      我只能忍着。把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来压制怒火。回到听竹苑,对着冰冷的墙壁,一遍遍告诉自己:沈知非,你不配发脾气,你没资格。

      有一年冬天,雪下得很大。我偷跑出府,想去后山看看雪景。在结冰的寒潭边,看到一个少年蜷缩在枯树下,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眼神却凶得像濒死的狼。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走过去,解下了母亲给我做的、我最宝贝的那个棉披风,披在了他身上。又把手帕里包着的几块舍不得吃的点心放在他身边。

      “这个给你,会暖和一点。”我说,声音大概有点怯生生的,“你……是附近庄子里的人吗?怎么弄成这样?快些回家吧,要下大雪了。”

      他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我,眼神复杂。我有点害怕,把衣服往他身上拢了拢,就赶紧跑开了。

      那件事很快就被我忘了。像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连涟漪都未曾泛起。毕竟,我自己的人生,已经足够艰难。那点微不足道的善意,不过是瞬间的本能。

      后来,母亲病重了。她拉着我的手,眼泪涟涟:“非儿,娘放心不下你……娘走了,你可怎么办……”她耗尽最后的人脉和钱财,想为我寻一个可靠的、能保护我的贴身护卫。

      然后,谢云朔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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