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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狂欢与葬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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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五天。
这个数字像一记烙印,烫在苏念和顾云深的心口,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宿命感。两人都心知肚明,今晚十点的钟声,敲响的可能不是又一次寻常的连接,而是一场盛大的……终局。
苏念一整天都像踩在棉花上,那种山雨欲来的窒息感,比以往任何猜忌都更沉重。她反复摩挲着电脑里那个名为《论“灵魂伴侣”的或然率》的文档,新增的“英雄救美”疑点分析像最后的拼图。证据链已环环相扣,只等那声宣判的槌响,将她从这场迷梦中彻底砸醒。
她不知道终局会以何种方式降临,但直觉像警报一样尖啸——就在今晚。也许是顾云深的谎言大厦终于承重不足,也许是她会按捺不住掀翻牌桌,又或许……是那个悬于头顶的“系统”本身,已到了崩坏的边缘。
晚上,她提前一小时枯坐着。没有像往常那样精心雕琢妆容去迎合对方(或者说,去符合那个数据模型里的她),只是仔细洗净了脸,素面朝天,套上最柔软的家居服。她要的,不是一场演出,而是一次清醒的……目击。
九点五十分。她坐在摄像头前,看着屏幕里倒映出的自己,眼神里搅拌着紧张、决绝,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残存暖意。
无论真相多么不堪,那三百六十五个夜晚的陪伴是实打实的,那些让她颅内放烟花的思想碰撞是真的,那些深夜里被接住的瞬间是暖的。就算这一切始于一个弥天大谎,那些瞬间的感受,也无法被全盘否定。
这种认知让她痛苦得快要裂开。
十点整。屏幕准时亮起。蓝桥的启动画面第一次刺得她眼睛发疼。
顾云深的脸出现在那端。他今晚看起来格外不同。不再是那种无懈可击的、像AI调试过的完美,眉宇间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倦意,甚至……一种近乎温柔的破碎感。他背后的书架依旧,但那层暖色调的光晕,此刻却仿佛带着一种燃尽前的昏黄。
“晚上好,苏念。”他的声音沉得像大提琴最低音区的弦被重重按下。
“晚上好,顾云深。”苏念回应,声线平稳,听不出波澜。
开场是例行公事的寒暄,但空气里黏着一种心照不宣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两人都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可能引爆炸弹的雷区,像两个在即将碎裂的冰面上共舞的人,贪恋着这最后几秒的虚假安稳。
“第三百六十五天了。”顾云深轻轻咀嚼着这个数字,目光像是要在她脸上蚀刻下什么,“时间……快得抓不住,又慢得像凌迟。”
“是啊。”苏念喉头有些发紧,“快得像一场高烧时的幻梦,慢得……足够把一辈子过完。”
顾云深深深地凝视着她,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脏抽紧。有愧疚,有不舍,有挣扎,还有一种她读不懂的……孤注一掷。
“苏念,”他忽然连名带姓地叫她,语气郑重得像在念悼词,“这一年,谢谢你。”
苏念的心猛地一沉。谢谢?为什么是谢谢?这太像……临终关怀了。
“谢我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
“谢谢你的出现。”他顿了顿,仿佛在舌尖掂量着每个字的重量,又或许只是想再多看她一眼,“谢谢你的……全部。你的笑声,你的眼泪,你的锋芒,你的柔软……谢谢你,让我体验了活着的感觉。”
他的话,像一把裹着天鹅绒的钝刀,一下下切割着苏念的心脏。这不像那个数据驱动的完美恋人会倾吐的台词,这太……人性了,太真实了。真实得让她好不容易垒起的心理堤坝,开始寸寸松动。
“你今晚……不太一样。”苏念试探着抛出鱼饵。
顾云深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脆弱得像是随时会碎掉:“可能是因为……今天是个需要特别纪念的日子吧。”他没有点破纪念什么,但他们都心知肚明。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像两个怀旧的老人,翻捡着过去的收藏。聊初遇时彼此戴着的面具,聊这一年里那些闪着微光的对话碎片,聊只有他们才懂的、加密笑话般的“内部梗”……他们默契地避开了所有关于未来的字眼,只是联手打捞着沉没的过往。
这像是一场为过去三百六十五天举办的盛大告别派对,一场精心准备的……末日狂欢。只是这狂欢的BGM,是无声的挽歌,是提前上演的葬礼。
顾云深甚至破天荒地,讲了一个并不好笑、甚至有点冷场的老派冷笑话。苏念愣了一下,随即真的笑了出来,眼眶却一阵发热。这不是大数据筛选出的、最能戳中她笑点的梗,这是一个真实的、属于顾云深(或许是他剥去伪装后)的、笨拙的示好。
这让她更加混乱,像被投入了搅拌机。
倒计时像刽子手的脚步声,出现在屏幕上方。一分钟。
狂欢即将散场,葬礼进入高潮。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视频里,只剩下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在电流中穿梭。
顾云深看着她,眼神贪婪得像要将她的影像吞噬进灵魂黑洞。他嘴唇翕动,似乎有千言万语卡在喉咙,最终却只化作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苏念,”他最后说,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无论明天太阳升起时世界变成什么样,请相信……蛋糕底下的那一层,是真的。”
苏念的眼泪终于决堤,无声地滚落。她没有擦拭,只是定定地回望着他,像要把他的样子刻进骨髓里。
“再见。”她说。这两个字,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再见。”他回应,嘴角努力向上牵拉,却扯出一个比哭更让人心碎的弧度。
屏幕暗了下去。
第三百六十五次,也是最后一次“奇迹”,剧终。
苏念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塑,任由冰凉的泪水在脸上蜿蜒。
她知道,有些东西,就在刚才,被他们联手,彻底埋葬在了这场心照不宣的、悲伤的狂欢里。
她失去了什么?一个骗子?一场骗局?
不,她感觉失去的,是整个曾经赖以呼吸的宇宙。
而城市的另一端,顾云深陷在彻底漆黑的控制中心里,没有开灯。只有服务器指示灯像垂死的萤火虫,映照出他脸上冰凉的泪痕。
他亲自导演并参演了这场葬礼。
他亲手掐灭了他唯一想留住的那束光。
狂欢散场,葬礼终结。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的、名为现实的废墟。